第745章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皇家理工学院的绘测望远镜,可是格物院提供的,是精密制造的光学仪器。
起初,这玩意儿造价极为昂贵,也就是这两年,磨玻璃的工匠多了,才提供给理工学院的院生们实践使用,之前全都是专人保管,而且是三人共同取出放置。
一个绘测望远镜,即便是万历十四年,买一个就要二百银之多,理工学院一共就三十台,近四千理工院生共用,宝贝疙瘩一样的东西,当仪器被国子监的监生推倒时,院生直接血怒,和监生大打出手,打了起来。
「陛下,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对理工院的院生多有羞辱,只要遇到就会辱骂,骂理工院生背弃了先王之道丶仁义之心,监生们一定要表现出讥讽和嘲弄的神情,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不行正道丶异类的抵触,标榜自己是仁义之士,兼爱天下,不和这些催急之辈为伍。」冯保告诉皇帝,这不是第一次冲突,而是长久以来的矛盾。
一群不事生产的儒生,瞧不起钻研万物无穷之理的理工院生。
冯保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言辞上的冲突,理工院的院生只觉得自己卑贱,所以不会理会,但这次监生推倒了他们的仪器,本来就有的怒火,才变成了行动。」
在这场新旧学的冲突之中,院生是弱势方,总是在避免和监生生直接冲突,非常简单,监生是有功名的,而院生没有,真的冲突起来,多少有点以下犯上了。
但这次,监生们推倒了仪器。
朱翊钧点头说道:「所以是监生犯错在先,他们因为有功名的身份,嚣张惯了,变本加厉的对忍辱负重的院生欺辱,才有了这次的冲突。」
「而监生是秀才,革除功名,废除他们的特权,会遭到所有士大夫的抵制,这做起来,确实会比较困难。」
「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给咱们皇家理工学院的院生们功名,等同秀才,一体恩荣。」
朱翊钧在这件事上,拉了偏架,即便是打了人的理工院生也不做处罚,甚至提高了院生的社会地位,给了他们功名,等同于监生的待遇,日后再面对的时候,这些院生们,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嘴上说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朕从这件事上,看不到这十个字里的任何一个字!」
「他们标榜自己是儒学士,却没有任何的德行,这些学子还很年轻,对万事万物的认知皆来自于师长,这种狂妄的态度,大约是他们老师的言传身教。」
「下章翰林院丶国子监询问:少年志则国志,少年兴则国兴,朕将举国之少年,托付太学,何故有如此狂悖之徒?」
朱翊钧眼睛微眯,选择了严肃处置,问责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头头脑脑,他们就是这麽教育学生的吗?皇帝把太学交给他们,还能放心吗?
冯保告诉皇帝,这是理工院生们一次忍无可忍的反击,若非珍贵的仪器被推倒,他们还会继续忍耐,直到整个大明都意识到了理工之道的重要性,他们身上『下贱』丶『不务正业』丶『奇巧淫技』的这类标签才会被去掉。
冯保面色十分凝重的说道:「若是这些监生在闹呢?或者说,国子监的学正丶学录们,仍然挑唆学子们哄闹呢?毕竟这次监生的确被打了,平日里无理搅三分,现在吃了亏,决计咽不下这口气。」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朕已有处置,仍然不听,自是不忠,那就把他们送到辽东,辽东有学堂,缺少老师,让他们去辽东教培三年,才能返回京师,从监生到祭酒,全都送去。」
封建帝制是有局限性的,以皇帝好恶为准,也就是完全的人治。
朱翊钧听闻此事,第一问就是是否死了人,若是人命官司,会非常的麻烦,但好在没出人命,那皇帝在这件事上的就是完全的自由裁量,再闹全送辽东支持边方教育建设!
三年时间不够,那就六年九年,这是训诫,给他们长长记性。
「臣遵旨。」冯保俯领命。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哦,对了,让国子监把打坏的绘测千里镜给赔了,作价五百银,让国子监祭酒日落之前,送到理工院去。」
绘测望远镜的内部价格是两百银一台,但是往外卖就五百银了,所以皇帝索赔五百银,而且要求国子监限期送去。
「臣遵旨。」冯保再俯说道。
小黄门把皇帝批阅的奏疏送到了文渊阁,已经长期在文渊阁坐班的王崇古,打开了奏疏看了半天,看完后,瞟了好几眼正襟危坐的张居正。
「王次辅若是对陛下的处置有意见,就自己写浮票封驳便是,一直看我作甚?我同意陛下的处置。」张居正放下了笔,看向了王崇古。
显然,次辅的小动作,张居正注意到了。
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我当然不是对陛下的处置有意见,一群贱儒而已,我为何要为他们声援?我可是工党党魁,工党的未来,可在这理工院身上呢,勘探矿脉要地师丶鼎工大建要建筑师丶修桥补路要制图师丶舰船设计要船师等等,每一个都是我们工党的宝贝疙瘩。」
「陛下拉偏架,我当然双手双脚同意。」
画大明堪舆总图的每一个制图师,都是十分宝贵的,他们的算学极好。
培养制图师不容易,主要是学起来非常的困难,要修六体术,也就是比例丶方位丶距离丶地势丶倾角丶曲直,曲直就是道路河流山脉的蜿蜒曲直,每一项都是非常难学。
制图师学徒,在理工学院也只有不到五十人,不是理工院不想扩招,王崇古恨不得在皇家理工学院起大厝,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皇家理工学院的第三期工程已经完全建成。
理工学院招生本身就难,有点天赋的人,都奔着科举考取功名当官去了,而绘测需要极强的算学天赋,算学这个东西,不会就是不会,这制图师学徒才只有这麽一点儿人。
「那你看我做什麽?」张居正眉头一皱。
「没什麽,我就是看到陛下要国子监赔钱,就觉得有点稀奇。」王崇古老神在在的说道。
张居正笑了笑,没搭理王崇古,经年老吏立刻听明白了王崇古的阴阳怪气。
一来,国子监这群士大夫们什麽时候吃过这种亏?陛下做出了这种决定;
二来,就是皇帝连五百银都看得见,还专门强调,无愧尚节俭的凶名。
做出这样的决定丶尚节俭,在大明士大夫心里,都是张居正教育出来的怪胎,但其实张居正很清楚,这不是他教,是陛下自己的性情罢了。
「礼部上奏说下一科会试,要考韩非子了,已经把注解好的韩非子给国子监了,王次辅以为呢?」张居正询问王崇古的意见。
「善莫大焉。」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说道:「只是这韩非子全篇,居然一字不差不做删减,这些儒学士们,恐怕又要认为是羞辱他们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