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鸦雀无声,大臣们无奈地想:陛下身体残疾,受了刺激,情绪也变得喜怒无常了。
回去的路上,孟佑坐在高高的步撵上,回想了一下上朝的感受,低头问:“小盆啊,朕今天在朝上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小盆儿恭维道:“陛下气势凛然,诸位大人都被陛下的天威震住了呢!”
孟佑听完,觉得是这个道理。他年纪小,登基后生怕大臣们不服他,如今耍上一通威风震慑他们,甚好。
接下来几天上朝,他还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经常说话做事不经过脑子,仿佛控制不了自己似的,差点把无辜的工部尚书革职查办了,幸亏众臣求情,他才收回了旨意。
回到龙涎宫,喝了茶,看了会儿书,又觉得烦闷起来。宫女端来冰镇西瓜,他吃了几块,依然压不下心里那股狂躁。
他渐渐觉得不对劲了,以往给他请脉的是姜太医,这次特意传了跟姜太医不对付的刘太医,连小盆儿都被他支了出去。
刘太医诊了脉,惊慌道:“陛下这是被人下药了啊!不算毒药,但热性极大,导致血气上涌,长此以往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甚至危及性命啊!”
孟佑身上生出一股凉意,大惊大怒之下,眼睛里的红血丝格外言重。他问:“银针试毒,能试出来吗?”
刘太医忙道:“能!”
孟佑的每一顿膳食都经过银针消毒,小盆儿把每一道菜都尝一口,他才敢吃。他扶着额头,问:“还有什么途径能下毒?”
“除了吃喝,若一个人长期置于这个环境里,也会被药物感染,比如香炉。”刘太医得了孟佑眼神示意,连忙把香炉拿来仔细检查了,香炉也没有问题。
孟佑越想越觉得心悸,自己被下了毒,却没人能察觉出来,都以为他是受了刺激才变得喜怒无常。他冷声道:“此事烂在你的肚子里。”
刘太医连忙应是,离去时,却不知已经被一双眼睛盯上。
孟佑想想这些日子,杖毙妃嫔、斥责朝臣……固然都事出有因,但每次面对那些状况,有多少是出于理智,有多少是被愤怒驱使,他理不清。
能给他下毒的,会是谁呢?
浮现在脑海的第一个名字:小盆儿。
并非小盆儿露出了可疑之处,孟佑一贯的思路就是这样,谁的势力大,他忌惮谁;谁离他近,他怀疑谁。
萧百威最近精神不济,干差也不如从前尽心,孟佑前几天刚责骂了他,于是只好命锦衣卫以寻找丢失物品为名搜查皇宫。小盆儿那里什么也没搜到,却从原大内总管小胡子处搜到了一包来历不明的药,经刘太医辨认,正是孟佑所中之毒。
孟佑恨声道:“朕好心饶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好啊,很好!”
小胡子死不承认,孟佑不听他狡辩,立刻让人把他拖了出去,凌迟处死。
胆小的小盆儿在旁边吓得大气不敢出,孟佑用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脸上的寒意更重了。
狼狈相争
南国的夏天闷热,每天必须洗个澡才能觉得清爽。孟佑因为腿伤的缘故,太医嘱咐了入冬前不要将腿浸泡在水里,只能由太监宫女用湿毛巾擦洗身子。
孟佑批完几本折子,到了沐浴的时间,如往常一样,宫女将热水和毛巾备好,退了出去,小盆儿伸手试了水温正好,便要上来替孟佑更衣。
孟佑却不动,凝眸瞧着那盆水,问:“哪来的水?”
“回禀陛下,宫女从长乐宫取来的温泉水。”
“嗯。”
小盆儿以为陛下应了,拧了毛巾递到他手里:“陛下先擦把手。”
孟佑接过,却不擦手,把毛巾使劲一拧,在桌案上形成一滩水渍。拿出银针往那水渍里一试,银针从慢慢从浅灰色变成深灰色,最后变成黑色。
小盆儿变了脸色。
“来人,拿下!”孟佑高声道。
萧百威今晚又请假没来,孟佑特意提前安排了锦衣卫统领杨冠在外面守着。杨冠闻声后立刻进来,制住小盆儿,静候陛下发落。
小盆儿大概知道反抗无用,老老实实地被杨冠押着。
孟佑高座上方,冷声道:“你以为找了小胡子当替罪羊,就能高枕无忧了?小胡子接触不到朕,最有机会给朕下毒的只能是你。说,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小盆儿不回答,挣脱开杨冠的手,倒不是要逃走或者什么,只是为了挺直身子,用那种居高临下地眼神盯着孟佑,嗤笑了两声。
这两声嗤笑,无论是孟佑还是杨冠,都觉得十分熟悉。
小盆儿平时弓着腰,低眉顺耳,说话细声细气,十足的奴才相。如今身板挺直了,卑微的眼神变得凉薄霸道,换回成熟低沉的男性嗓音,再加上嘴角那一抹惯有的邪笑……
孟佑的眼珠子快速转了几圈,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江大人,是您吗?”杨冠松了手,不可置信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期待。
小盆儿慢条斯理地把面具揭下来,厌恶道:“人皮做的面具,太恶心了,每天都得换。”
果然是他——江中影。
“陛下忘恩负义,把江某囚禁了三年之久,对我极尽凌辱。好不容易得见天日,陛下还是不肯放过我,让萧百威翻天覆地地找我……江某无奈之下,只得在你身边躲着。”他说着,把手上的人皮手套也揭下来,露出手上的斑斑伤痕。
孟佑目露惊惶,指着杨冠道:“你要抗旨吗?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杨冠却没有立刻动弹,江中影救过他的命,更是他的伯乐,如再生父母一般。江中影被问罪后,他只当是朝臣的明争暗斗,也只当江中影被关在了天牢,岂料到,皇上竟用这样卑鄙的方式对待他敬重的江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