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后,蜉蝣死了,但第二日又有一只蜉蝣生,他似乎不记得阿岫了,又似乎还记得,又托着阿岫去花丛里玩,就这样,日复一日,天复一天。
直到有一日,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师祖老头出现在花丛里,朝蜉蝣伸出手。
蜉蝣碰到老头的手指,瞬间变回人形。
观尘看向老头,脸色并没有变化,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师父。”
“不打算回去了吗?”老头问。
“我在这里很好。”观尘微微垂眼,看向手背上阿岫变成的蜉蝣,“我不想回去了。”
“决定了吗?若是决定了,师父便不拦你了。”
观尘眉头微动:“师父不怪我吗?师父将许多秘籍传授于我,而我却要以这种方式离开。”
“为师知晓你心中痛苦,若是这样能让你心中的痛苦减轻一些,那你便在这里吧,为师尊重你的想法。”
“多谢师父。”观尘轻声道。
老头笑了笑,消失在原地。
观尘抬眸看一眼,再低头时,却发现手中的那只蜉蝣却不见了。
他四处追,到处寻,可翻遍了每一个花丛,都没有找见那只蜉蝣,他不知道它叫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但和它在一起,他很快乐。他不能失去那只和他作伴的蜉蝣。
阿岫先一步醒来,坐在师父的身旁,仰头看着笼子里多出来的老头,气道:“你把我叫醒做什么?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你若再在那里面陪着他,他就真的要死了。”老头看一眼地上昏睡的人。
阿岫转头也看去,却惊了好一下:“师父、师父的头发,变白了……”
老头道:“他身上长得这些魇花以吞噬他身上的灵气为生,他再不醒来,就要被这些花吸干了。”
阿岫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脸,轻声唤:“师父师父,快醒醒,阿岫在梦境外等着你。”
她见熟睡的人没什么反应,急了,又朝师祖老头问:“他为何还不醒?”
老头缓缓抬手,将那颗种子从他身体中抽出:“你再试试?”
“师父师父?”阿岫又唤,唤着唤着,手忽然穿过了师父的脸。
师父醒了……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观尘也有一瞬的怔愣,他并未忘记自己为何会沉入梦境之中,只是隐隐记得梦境里有什么东西t让他留恋,可又记不太清了。至于自己是如何醒来的,他也弄不清楚了。
“师父。”他缓缓起身,朝老者行礼。
老头微微颔首:“既醒了,便去将那魇兽除了吧。”
观尘起身走几步,忽然又回头:“师父,我为何会突然醒来?”
“冥冥中,有天意在召唤你。”老头笑笑。
观尘皱了皱眉,知晓师父不会透露,便也不再纠结了:“我知晓了。”
他并非打不过那魇兽,沉入梦境是他心甘情愿的,若是他不愿,那只魇兽奈何不了他。
只是微微抬手,困住他的牢笼便自然而然打开,他从容从牢中走出,循着魇兽的气息向前,径直找到了妖兽所在。
“你如何逃出来的?”魇兽一脸震惊。
观尘没有回答,抬手便是进攻。他早不用剑了,他的灵力能化成一把无形的剑,比世上任何一把剑都要锋利。
灵力所铸的剑直直往魇兽心口去,不过一招,魇兽中剑,当即烟消云散,只剩一颗妖丹。
观尘伸手,接下那颗妖丹,抬步往流月国去,浑身的灵力往外一荡,岛上的各种小妖立即四处逃窜。
“你们皆是受魇兽胁迫,其中若有自愿救助岛上百姓的,既往不咎,若是不愿,只好一命抵一命了。”
他的声音不算冷,声调也并不凌厉,但岛上的小妖全屈服了,没一个敢偷偷溜走的,都是老老实实留下来,替岛上的百姓解毒。
观尘神君一直言出必行,他的话没人怀疑。
魇兽给这些人种下的魇花无药可解,只能凭借内力将种子吸出来,而想要将种子吸出来,得花费不少内力。小妖们哭哭啼啼救完人,都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可怜巴巴排着队去见观尘。
观尘没看他们一眼,确认城中人无碍才放他们离开。
城中之人陆续醒来,见他在此,又听幸存的人说是他救了所有人,皆是感激涕零,要留他下来多游玩几日,他却是婉拒后便走了。
没有谁责怪他,所有人早将他奉若神明,可他心中并无欣喜,只是做完该做的事,淡然回到自己的洞府中修炼。
世人皆以为他淡泊名利,不忮不求,对他的敬仰之心又重了两分。
他既不在意感激,便也不会在意敬仰,不受人跪拜也不受人供奉,只是专心致志修炼,他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修炼的。
掌门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修道之人,自然该将心思全放在修炼上。
看着他日日修炼,好似心无旁骛,阿岫却有些明白了,他并不快乐,但也说不上厌恶。
他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直修炼又修炼,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修炼,只是觉得这般能好受些。
直至那一年的树妖案,他一如往常,抱着斩妖除魔惩恶扬善的目的前往,可他在那个幽暗的地窖里,遇到了和他如此相似的一个孩子。
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个真正的人该有的感觉,他会笑、会哭、会心疼、会心痛、会嫉妒、会担忧、会爱、会恨……他对她的感情是那样复杂,一开始,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后来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再后来又和她成为恋人,他这一生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阿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