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的出现,可以说是彻底瓦解了那个家庭,也许上天并不垂怜它了。次年秋天,姑父从外面回家拆砖窑,拟配新厢房,当时的他是在外面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才回来的,他并不当回事,回来后一直坚持劳动,实在熬不住了才去乡村医生那里看病,却被误诊为感冒。这时的他已经出现头晕、厌油、面色黄肿、四肢疲劳无力等严重症状,在姑姑的敦促才去了县人民医院,医院怀疑是肝癌,建议去省城确诊。果不出其然,肝癌晚期,一切都晚了,精壮得像头牛一样的汉子被病魔一击即溃,它无情地摧毁了他的意志,最终还是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不管他是多么地不舍和眷恋这红尘世界,姑父临终前父亲去看了他,二人相对无言,姑父唯有泪千行,看得旁人心酸不已。
姑父去世了,他连“五服”以内的亲行都没有,而上还有老父未终老,治病又遗下债务,姑姑和弟弟的生活一下子就没了着落,姑姑带着弟弟来了我家,父亲很心疼他最小的妹妹,专门腾出两间房子出来给姑姑,弟弟也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父亲身边,只是以这种方式,颇令人心酸,也是父亲始料不及和极不情愿的。
当年冬天,姑父的老父亲眼看着一个完整的家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长夜孤寂,人世冷漠,他最终受不了精神的折磨,也跳塘自尽了,或许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
那烧好的红砖窑、那没能开工也永远不可能开工了的厢房,整栋老房子已是人去楼空,但事情并没有因此打住。
第三次事嘛,它是父亲永远的心疼。姑姑到我家后,父亲温言相劝,母亲也多方想方设法调理姑姑身体。父亲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姑姑安心在我家住一二年养好身体再作打算,那个伤心的地方,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姑姑再回去的。姑姑来家后,山水田土都在那边,尽管父亲说了什么也不用她管,她还是放心不下。正好那边(她原先房子上面)有户人家,兄弟多,成家的少,其中的大哥是个木匠,人老实忠厚,正打单身。姑父去世后,他便常帮姑姑打理那边的田土,老头过世后,他更加热心了,表现颇为积极主动。当然他有这个意思,自会有热心人穿针引线,拉媒说合,一切进展顺利,姑姑也不知出于何种理由答应了他的求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两人都想得到父亲的赞同和祝福。可是当姑姑将此事向父亲提起时,父亲将桌子拍得山响。“乱弹琴,你们就是不听我的,你看看都怎么样了,天下何其大也,你偏偏还要往那地方钻!”姑姑无言,只是眼泪涟涟,不吃不喝,父亲没法,只得再做姑姑工作,她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
姑姑再嫁的那天,她一直等待父亲回来,希望父亲能去送亲。父亲却自始至终没有回来,尽管母亲亲自去了他机关做工作,父亲还是不肯回来,姑姑在失望中再次出嫁了。
姑姑再嫁过去的日子应该说是不错的,有个体贴人意的丈夫、关心照顾备至的婆婆、一群尊敬有加的小叔子,吴韧去看她时,脸上甚至还有了红晕,他很为她高兴时,却又出事了。她婆婆大概也是太痛爱她了,有一天老太太问姑姑个事,姑姑当时大概心情不太好,回答时语气不够好,老太太一急,婆媳就生了一场小小的口角。这本没什么,老太太却一时想不开,一瓶农药下来,便三魂悠悠,七魄飘飘,归赴阎罗殿上去了。姑姑的再婚丈夫和小叔子没有过多地责备她,含泪收埋了老娘,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当木匠的丈夫也更加勤快了。
一年后的春天,姑姑找到父亲说最近好像多年不疼了的脚又疼了,想去县城检查一下。自己妹子有事,又岂能说不管就不管,又岂能不操心,父亲马上叫来车子,要母亲陪姑姑夫妇去了医院。医院的检查结果证实了父亲的担心,骨髓癌,这不由让父亲潸然泪下。疾病很快夺走了姑姑的生命,她和前夫的房产也很快被处理掉用以偿还医疗欠债,据说那老房子拆除时,确实在墙壁里现了如老刘所说的“菩萨”和咒语。
姑姑原先一家(除了弟弟回来了外)就这样没了,老刘的预言,不幸应验了。每年清明时节,父亲总要带着吴韧他们去姑姑墓前久久伫立,荒草凄凄的坟茔上留下了父亲太多的叹息……
有一年夏天老刘来吴韧家呆了五天,父亲除了上班外几乎都在陪他说话、喝酒。父亲每每要赶吴韧走时,老刘总是笑着劝他说:“小孩子,让他听听也好长长见识嘛!”因老刘的那句话,使吴韧得以更多地“窥听”江湖逸闻。父亲上班去时,就由吴韧陪老刘到处转悠。他带他去攀登他们那里最高的山峰,给他说神女峰的传说,老刘则沿路告诉吴韧这是什么药材、那是什么药材,有什么功效,怎样炮制等等。在一农户家旁的高坎边,他借来锄头,刨出一个极像娃娃的东西,他告诉吴韧说这叫何乌,成人形的何乌尤其难得。最后他们登上山顶的那“弹丸”之地,老刘又现了野生的“七叶一枝花”、“太子参”等等珍贵药村,他说野生多年且不被污染的,也只有在这深山幽谷了,他给吴韧仔细解说药材外形、功效,最后还跟他说起野生冰山雪莲的神奇功效和昂贵价值。那时,吴韧现老刘很是渊博,这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并且似乎都有过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他简直就是一部活的药物词典。
吴韧当时问他何以知道这么多,老刘笑了,说他从小是孤儿,师父云游到他家乡时带走了他,教了他一身本领和学识,这些都是师父教的和他从药书上学到的,也有从实践中得来的经验。
吴韧突然对老刘的师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但他很快克制了自己的“欲望”,也许不该问的永远也不要去问,那时我也觉得自己蛮“江湖”的。
老刘走之前的一天,似乎一直和父亲在商量着什么,好像他们意见并不统一。晚饭后,父亲支开母亲,叫吴韧过去说:“你刘伯伯看得起你,想收你为徒,你已经十四岁了也懂事了,你可以自行决定。不过为父有几句忠告,希望你能听得进去。学而优则仕,修身、治国、平天下乃中国几千年来之正统思想,为父当然希望你能学而优则仕,也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我家祖辈读书人不多,也希望我而子,子而孙,子子孙孙,在生生不息的繁衍中能多出几个读书人。”
也许人生最重要的往往就是面临选择那几步,它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和方式。那时没有父亲的推崇和肯,吴韧是万万不敢选择“江湖”的,尽管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瑰丽、神奇的幻想。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僵局”和“冷场”,吴韧站在那里心潮汹涌,这个人生选择对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也许过于严肃、沉重,以至于他根本不能作出选择。
“老刘,我看还是这样,韧儿年纪尚幼,不如先让他好好读书!你看得起我们的话,你就收他为记名弟子,多传授些药理、医理吧!韧儿,还不快过来给师父磕头?要记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三个响头吴韧磕得心甘情愿也真心实意。“起来吧,看来我们师徒情分也只能如此了,韧儿,你不可辜负你父亲的一片苦心,先好好读书啊!其它的你就不要想了,为师也希望你读书有所出息,对得住你父亲,我也就欣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去村口送老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友、师徒互道珍重,依依惜别,那次我觉得父亲和老刘似乎都特别伤感。
从此,吴韧的人生中又多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父亲的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让他很是挚诚地思念着老刘,直至上大学。
同时吴韧也第一次明白了老刘师承:武当山白云观白鹤道人之满徒,道号青松。还有知道“师傅”已于多年前还俗,并且记往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多年来过年时一直不忘给他家里打电话问候,几乎都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