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o章不赖足矣
「刚来的消息,张希极已经带着一群天轨星辰往北方去了。」
高楼之上,裴行俭双手按着栏杆,一头乱糟糟的白被夜风吹的凌乱不堪,居高临下俯瞰着已经被彻底改成一座道城的弋阳。
已至深夜,满城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喧天的法鼓道乐中夹杂着呢喃般的诵经声,在人耳边不断响起。
「哦。」
裴行俭的身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
「你小子还真是没心没肺,难道就半点不担心?」
裴行俭话音散在风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老爷子虽然也是序二,但儒序毕竟没有道序那般擅长争斗搏杀。而且他性子执拗,还在新东林书院的时候就经常跟我们念叨什麽『身体肤受之父母』,对械体义肢一类的东西十分反感,虽然没有下令禁止,但自己一辈子也没动过半根毫毛。」
裴行俭眉头紧蹙:「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真要是对上了张希极,恐怕经不起对方折腾啊。」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不是还有李钧在吗?」
一道人影靠了过来。
张嗣源学着对方的动作,用双肘压着栏杆,身体压的比裴行俭更低,微微敞开的领口下,能看到内衬白衣上渗着点点血迹。
成都府一战中留下的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痊愈。
「而且除了他之外,还有法序商家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不是自家人。」
裴行俭摇了摇头:「人心隔肚皮,别看现在大家像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但说不准什麽时候就会突然反过来咬你一口。」
「商司古我不熟,所以不敢确定,但李钧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想动手,我现在的坟头草都不知道会有多高了。」
张嗣源侧头看向神情冷峻的老人,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裴叔,如果我爹此刻在这里,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一定会很开心。」
张嗣源回忆道:「您不知道,当年您负气出走北直吏,放话要与老头断绝师生关系的时候,他书房里的灯可是一夜都没灭。」
裴行俭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憋着肺腑之间,良久才缓缓吐出。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实在看不下去新东林党和门阀做的那些腌臢事情,与其继续呆在那里惹人厌烦,倒不如我自己卷铺盖滚蛋,眼不见为净,也省得让你爹左右为难。」
「他为难个啥?谁还能让他为难了?这还不就是他自找的。」
张嗣源撇嘴道:「这老头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明明他自己也想对儒序做出一些改变,但偏偏就是不愿意把话说开,仿佛说出来就会生出很多麻烦一样,白白惹您生了这麽多年的气。」
张嗣源假模假样的拱了拱手,笑道:「父债子偿,我在这儿代替他跟您道个歉。」
「行了,你小子也别拿话来挤兑我,显得我真就跟个娘们一样小心眼。」
裴行俭没好气的横了对方一眼,说道:「你爹这麽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和顾虑,你一个拿『数艺』当准星用的混球儿,也有资格来指摘他?」
「我的错,是我不识好歹了。」
张嗣源一脸嬉笑,连连点头。
「而且那时候确实也是时机未到。如果你爹贸然推动新政,在没有外部强压的情况下,儒序只会瞬间四分五裂,恐怕连如今的现状都维持不了。」
「所以说还得是我裴叔,为人大气,站位还高,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我的疑惑。」
「。」
裴行俭表情无奈:「我有时候还真怀疑,你小子到底是不是老师的种,这溜须拍马的功夫都是跟谁学的?李不逢还是刘谨勋?」
「您忘了,我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张嗣源不引以为耻,反而语气骄傲道:「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早就不知道被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所以你也别在这里宽慰老夫了,反倒是你爹把你扔出去那麽多年,你就不恨他?」
裴行俭柔和的目光落在男人满脸的笑意上。
「要说半点不恨,那肯定是骗人的。老子明明可以是这座帝国数一数二的纨絝子弟,泼天富贵信手拈来,就算是序三也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多豪横就能多豪横。可结果却硬是过了那麽多年没爹没娘,吃不饱穿不暖,受人白眼的日子,换谁都不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