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中有绿竹,正是抽芽生长的时候。拱门顺着卵石路往前走,旁边一条小溪哗哗涌流。
檐下亮着一杆红灯笼,映得徐流深内里雪白单衣变了色,红得如同大婚。
他抽空出来喂乌鸦,那只通体纯黑的乌鸦栖在朱木栏杆上,五爪牢牢勾住细栏。幽绿眼珠咬死漆金托盘上那块带着血丝的新鲜肉,贪婪口涎几乎流出来。
“殿下。”
岑嬷嬷说:“奴婢来喂。”
她接过徐流深手中钳子,动作娴熟地将一块肉送进乌鸦口中,一边喂一边说:“殿下心情尚好?”
徐流深吹了点风,人还算清醒。他刚从情-欲中抽身,侧脸温柔,想了想,纠正:“本宫是高兴。”
岑嬷嬷一愣。
她很少见对方用这么明显的心情词。
“鳌冲……”岑嬷嬷回过神,又说,“王上既然知道他早有反意,还让他出兵。”
“他手中有一半兵权,又有军功在身,牵连三军将领。”徐流深语气极淡,“君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没有机会。”
“他会失败吗?”
徐流深说:“本宫不知道。”
“他赢了,王上大约不会信那些参他谋反的折子。”
徐流深不置可否。
“老巫祝迟早会在王上面前说漏嘴,殿下需早做打算。”
徐流深不太在意地点头,表示他知道。
这不算是好消息,但也只是很多坏消息中的一个,无足轻重。
他身上有些难以言说的变化,肉眼可见柔和下去,行事也不如往常极端。岑婆知道这是什么人带给他的变化,但这样的变化令她忧心。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兴许弊大于利,兴许利大于弊,谁知道呢。
她有满腹顾虑,最终都咽了下去。
凉风习习,徐流深用手指去逗那只吃饱喝足的乌鸦。过了一会儿,他人蓦然沉郁下来,突兀问:“有没有人能够永生?”
岑婆说:“殿下,没有人能永生。”
“人是不可能永生的。”她这样回答。
徐流深沉默下去,他腕间有一条苍青色的血管,血管细细地蔓延,走入身体六脉。抬手时会从宽大袖袍中露出来,他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会儿,又放心地缩回袖中。
岑婆看着他做这一切,还是忍不住确认:“殿下,你要跟另一个人同享你的一切,也包括寿命吗?”
“他多活一日你便少活一日,他如今二十,占据你生命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时间。此后时间每走过一年,在你身上就会走过毫不留情的两载光阴。”
徐流深打断她:“本宫的东西,决定权在本宫。”
他从不说假话。
他告诉谈善从今往后他的一切,身份地位,权势荣华他们同享,也包括不再漫长的年月时光。
他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推门入内时放轻了脚步。月亮隐没乌云中,岑婆嘴里出“嘬嘬”的声音,拿了没喂完的肉去喂那只乌鸦,苍老皮肉层层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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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流深出门前关严窗,也熄灭了灯。
他伸手去碰谈善伸在外面冰凉的脚,眉头微皱,无声叹了口气,帮他把脚塞回被子里。世子爷用了力,捏青了一段。此刻坐在床边,开始适当地反省自己。当然他没什么诚意,他觉得这样事实在能让自己有点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总害怕对方消失,毕竟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突然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余光瞥到桌上那一枝海棠花,插在细口瓷瓶上。谈善累得要昏过去还撑着眼皮叫他往里面装水,要不然明早起来肯定枯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