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喝好。
先前高君作为牵头人,连同她在内,还有湖山派一众练气士纷纷下山,各自手持一封掌门密信,四散而走,联络天下。
只说此次受邀的纯粹武夫,就必须是六境武夫。只是相对于练气士和各路神灵,这些武学宗师,仍然显得有点势单力薄。
可这就是一种无形中的大势所趋。沛湘笑道:「有一说一,这件事真怨不得高掌门,她事先与我们都有过提醒,在信上明说了此次议事不可外传,可是总有管不住嘴的喜欢往外传,于是朋友喊朋友
,谁都想要掺和一脚了。秋气湖这边总不能赶人,至少将闲杂人等,都拦在了岸边。」谢狗嗤笑道:「提醒?是暗示才对吧。她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仗着人多势众,才好为这座天下争取更大的利益。若是此次议事,我们落魄山表现得过于强势,整座天下,山上山下,很快就都晓得她是如何据理力争了。如果我们好说话,她也不亏,这笔买卖,她跟湖山派反正怎麽都是赚的,名利双收,今天挣到了,至于
高君以后如何谋划,可想而知。」
掌律长命笑着点头,确实是这麽个理儿。说到底,高掌门在落魄山做客的那些日子,还是太轻松惬意了。
沛湘闻言悚然,赶紧用眼角馀光瞥了眼年轻隐官。
她可是听说过倒悬山春幡斋那场议事的大致过程。
貂帽少女的言语,会不会就是陈山主的某种表态?沛湘本来以为陈平安这趟出门,身边没有跟着那个黄帽青鞋的小陌先生,就只是带了掌律长命,这麽一个有分量的集灵峰祖师堂成员,所以绝对算不上是兴师动众,虽说昨夜院中小叙,掌律长命还是说了几句暗藏杀机的内容,但是比起沛湘最早的设想场景,剑修联袂远游福地,武学宗师御风同来,在那秋气湖大木观内
一起现身,可不就是第二场春幡斋议事堂了?
陈平安笑道:「没什麽,人之常情,如果高君不这麽做,她只知道谋取一己之私,才教人觉得失望。」一听山主都这麽说了,谢狗立即转变口风,点头说道:「何况此事还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小心就会跟我们交恶,高君不是一般练气士,她去
过落魄山,对浩然天下有足够的了解,高君还敢这麽做,等于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和湖山派的荣辱兴亡,一并放在了赌桌上边,很难得。」
郭竹酒拍了拍貂帽,「风气很正,铁骨铮铮,我捡到宝了。」
谢狗心里委屈,我要不是为了当个更大的官,岂会如此见风使舵。咱们那位长命道友,可不就是这麽当上的一山掌律?
长命以心声问道:「公子,为何不让高君真正了解我们落魄山的实力?」陈平安以心声详细解释道:「既是周席的建议,也是我先前早有的犹豫。周席说有些错误是一定会犯的,躲不掉,拦不住,甚至都没办法防患于未然。管理一座福地,既不能放任不管,约束太过松散,就会人心不足,『人心不足』此说,不是贬义,站在福地有灵众生的立场,无论是追求长生大道的仙师,还是总有拳要向高处问的纯粹武夫,谁乐意头顶有个碍眼的所谓老天爷,他们不得尝试着掰掰手腕?但是人心不足,既可以延伸为勇猛精进,也可以衍生为贪得无厌,这就很
麻烦了。」「也不能太过严苛,越是严防死守,就会硬碰硬,所有被我们落魄山用铁腕强行压下的人和人心,就会在人间藏得越来越深,它们会选择暂时匍匐在大地上,却抬着头,用一种充满仇视的眼神,看着……我,我们落魄山。等到数量越来越多,星星点点,人心汇聚,终有一天,先是如火苗窜入一大丛茅草堆的深处,不会很快就燃起大火,但是等到升起烟雾,我们就得赶过去,然后就是第二处,第三处,越来越多,最可怕的,还是天地肃杀丶人心奋起的火苗一同点亮,最终人间大
火燎原,一起……登天,慷慨赴死,宁肯玉石俱焚,人间众生也绝不与天低头。」「可要说堵不如疏,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就难了。落魄山和莲藕福地的关系,人有主从关系,事有先后顺序,要说唯一能够彻底解决隐患的手段,倒也不是没有,我先前曾跟周席细聊过此事,比如我们落魄山在福地这边创建一个类似下宗的仙府,必须至少拥有两位玉璞境,马上顶替掉湖山派的位置,二十位下宗修士行走人间,暂时搁置修行二十年,在此入乡随俗,同时将大小五岳山君至少更换大半,趁着各国朝廷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迅掌握封正山水神灵的大权,领衔山上
,再将整个山水官场作为第二道场,但是如此一来,莲藕福地就会变成一座……规矩森严的官场,再不是生机勃勃的一座完整天下了。」
「如果还是下等品秩的旧藕花福地,练气士寥寥无几,金身境武夫屈指可数,一个萝卜一个坑,其实很好办。」
「即便是慢慢提升到中等福地,也还好,落魄山和福地都有一个磨合期,双方的耐心,试错的本钱,都是有馀的。」
听到这里,掌律长命愧疚道:「山主不在家,是我们拔苗助长了。」
陈平安笑着摇头,「这就是你想多了,除了自己修身之外,只要涉及外人与世事,天底下能有几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归根结底,这就是老观主给落魄山出的一道考题。难度可大可小,单纯就事论事,难度可以很小,事上加心,可以很大。」
「说得简单点,老观主就是在看,看四分之一的藕花福地,落在我手上,是变成玉圭宗姜氏的云窟福地,还是变成……」
「青冥天下的白玉京。」
掌律长命听到这里,道心一震。陈平安还是神色从容,意态闲适,微笑道:「老观主在等着看一个笑话,陈平安会不会在跟余斗问剑之前,还没去青冥天下,尚未见着白玉京,落魄山就已经是第
二座白玉京,陈平安就已经变成了藕花福地的余斗。」
本就肌肤胜雪的掌律长命霎时间脸色惨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老观主为何如此针对公子?」陈平安低头看了眼脚上的布鞋,笑了笑,摇头解释道:「不是那种看我不顺眼的刻意针对,道行高如老观主,针对一个昔年的泥腿子少年,太跌份了,根本不至于
,何况老观主在我心目中,算是这辈子遇见的第二个『公道人』。嗯,就是公道,若说这位前辈厚道,是骂他呢。」「大概老观主是觉得……一个人说的大话,就得有大事功与之匹配,老观主不去管别人,可既然陈平安是与他当面说的,那就别想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可能在
老观主看来,一个人的心里话,说不说出口,也有主从之分,憋着,就是言语的主人,憋不住,就得跟着那句话赶路了。」
长命心情复杂,轻声道:「公子,一定不会变成那样,对不对?」
「一定如何或不如何,可能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客观结果。」
陈平安笑了笑,伸手握拳,轻轻敲打心口,「想要如何和不如何,兴许才是更为重要的主观意愿。但问耕耘,莫问收获。」
沉默片刻,陈平安笑道:「我刚刚想到一个先后顺序。」
「相信事在人为,毕竟事与愿违。就是失望。」
「毕竟事与愿违,相信事在人为。就是希望。」
长命细细嚼着这两句话,有些不确定,问道:「公子,好像第一种失望,也还凑合?」
陈平安笑着点头,「不愧是长命道友,一语中的。」长命刚要说什麽,陈平安突然说道:「沛湘,昨天之所以询问那些狐国谱牒修士,陆掌教从他的某位师叔那边,得知一事,再让我转告给你,以后狐国之内,可能
会出现一位大道成就很高的狐魅。她什麽时候出现了,以后再被我遇到了,可能会为她护道一场。」
不出意外,等到她跻身洞府境,陈平安就会赐予真名「粹白」。
沛湘闻言,直言不讳,说出口自己的第一个念头,「这小妮子如此福缘深厚,她以后不会跟我抢狐国之主的位置吧?」
陈平安哑然失笑。
沛湘当狐国之主,还是很稳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