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勖跟着他们一起去客栈下榻,袁宣笑道:「柳伯伯,陈山主真是把你朋友了。」
柳勖笑问道:「怎麽讲?」
袁宣说道:「我听说那座客栈,是出了名的杀猪宰客,在山上名声很一般。」
柳勖说道:「把不把我当朋友不好说,我估计那座客栈,陈平安是有分红的。」
樊钰说道:「不至于吧。」
柳勖说道:「觉得不至于,那是因为你跟陈平安还不熟。」
樊钰愈奇怪,既然如此,你们怎麽会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
总不至于是一个做生意喜欢杀熟,一个觉得钱多喜欢被当冤大头吧。
柳勖神色淡然道:「我辈剑修,钱算什麽。」
一艘北归途中的仙家渡船,突然有自称是大骊刑部供奉的修士,找到他们几个,要求白登立即走一趟大骊京城,说是京城礼部那边请白登去商量铁符江水神补缺一事。
白登先前和鬼物银鹿,还有荆蒿的嫡传弟子高耕,出门一趟,不曾想回来就会是铁符江水神了。
高耕和银鹿都与白登道贺,大骊礼部那边说是商量,其实还商量个什麽,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先前出了落魄山,天高地阔,心情为之畅快!
他们几个,至少有了一种「老子今天想不喝酒就能不喝酒」的大自由!
玉璞境剑修白登的大道根脚,是蛟龙之属,出身昔年山上的「旧时帝王家」,是古蜀地界陆地龙宫之一。
虽说当年海上陆地的大小龙宫,可谓多如牛毛,龙子龙孙一大堆,其后裔血统却很复杂,却不是谁都能称之为「真龙」。
之前在山上,他们几个,莫名其妙被使唤了一次,去了趟大渎以南的某个藩属小国,小事一桩,高耕极为熟稔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丶官场门道,境界最低的那头鬼物,歪点子和馊主意也多,当个狗头军师绰绰有馀,再加上白登的剑修身份和玉璞境,一趟差事,可以说是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
本来白登道友即将荣登一洲高位神灵,怎麽都该喝个酒道贺,渡船上边有好几种仙酿,只是他们仨都很默契不提这茬。
聚在白登屋内,高耕以心声说道:「白兄弟当这铁符江水神,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与大骊宋氏的国祚牵连深了。」
银鹿笑道:「这种千载难逢的天大便宜,先捞到手再说。至于宋氏气运如何,以后再说。」
高耕说道:「除非。」
银鹿亦是笑言「除非」二字,心有灵犀,双方对视而笑。
除非那位陈山主,当那大骊国师。
当然,白登想要顺利获得大骊朝廷的封正,成为一地正统的山水神灵,还需要走一条「神道」。
只不过就像先前御书房议事,礼部尚书赵端瑾所问的,白登成就水神之路,会不会有意外。
而不是问一句「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知道白登「成神」之路,只要没有大的意外,还是很顺当的。
这就是蛟龙之属封正神灵的先天优势了。
脱胎换骨,塑造金身,建造祠庙,享受人间香火,最终顺利跻身山水神灵一途……人族练气士,难度最大,没有之一。
对于重见天日的白登来说,因为顿顿喝酒都跟某人同一桌,故而就再无半点想法,去中土神洲白帝城「跃龙门」了。
退而求其次,成为大骊朝廷封正的江水正神,选大骊京畿之地,次选北岳地界,龙气越重越好,其馀的,都不作考虑了。
结果真让白登遂了心愿,美梦成真。
璞山傅德充,从大骊京城返回道场后,遇到了一个自称道号「自省」的云游道士。
只说道号不报名字的年轻道士,进了作为中岳储君之山的巍峨山神庙,却也不敬香,就只是站在大殿门外,朝殿内那尊金身神像,用心声喊着璞山山神的名字,说小道遇到点难事了,请山神老爷见面一叙。
那个都不敢报上真名的鬼祟道士,说自己来自一个「从小道这一辈往上推,就只有一个师父」的小门小派,但是他对璞山很是仰慕,仰慕得无以复加,就想要与傅山神打个商量,好「请」回一本道书,好好供奉起来……傅德充刚走了一趟大骊京城,本就心情不错,见那年轻道士废话连篇,却还算有几分……言语风趣,便走出金身,同时隔绝出一方静谧天地,免得殿内敬香的一众香客大惊小怪,傅德充不愿对方白跑一趟,便丢了一本山下俗子都买得着的《黄庭经》给那道士,可毕竟是自家书斋旧藏之物,确是沾了些精粹香火的。
不料道士却不领情,更不识货,只看那书名,就开始埋怨这不是一本山上的神仙书,根本不值几个钱,反手就丢还给傅山神,不但如此,道士还从怀中摸出一本道书,说你这山神老爷当得官那麽大,偏偏恁小气,教人好生失望,小道再穷,也晓得备好一份厚礼登门做客来着……骂骂咧咧,年轻道士就将那本书丢给傅德充,气呼呼离开璞山,结果砰一声,脑袋就撞在那层香火袅袅的山水禁制上边,傅德充只得与那道士笑着道歉一声,打开禁制,算是将其礼送出境了。
至于那本礼尚往来的「道书」,傅德充并未接手,只是任其悬停在空中,等到道士下山后,傅德充一挥袖子,将书籍移至专门放杂书的库房。
不料片刻之后,顶头上司的掣紫山晋青,就脸色铁青出现在璞山大殿内,劈头盖脸就问傅德充是不是吃错药了,要造反吗?!
傅德充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晋山君为何如此兴师问罪,晋青见傅山神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轻轻跺脚,踩踏在大殿青砖之上,与璞山的山根牵线,片刻之后,愈神色凝重,问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整座掣紫山的气运,还有雍江的水运,都好像被你们璞山牵着鼻子走了?!」
傅德充愈茫然,摇头道:「下属当真不知。」
晋青问道:「你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
傅德充思量片刻,「刚才有个自称道号『自省』的外乡道士,来这边与我索要一部道书拿回去供奉起来,他嫌我给的书不值钱,反而送给我一本道书,封面就没有书名,只有落款二字,己省……我就当成了那种沽名钓誉的道士,想要来我璞山这边,碍于情面,帮着他编写的那本道书点评几句,好在山上扬名。」
晋青沉声道:「书在哪里?!」
傅德充说道:「被我随便丢到库房去了。」
晋青问道:「傅大山神,不然算我求你,赶紧将那本道书拿过来,让我过过目?」
傅德充有些尴尬,再次将那部道书移回大殿,晋青甚至不敢随随便便打开书籍,仍旧将其悬在空中,定睛望去,这部材质普通的道书封面,唯有「己省」二字,但上边的「己」字,仿佛是以金墨写就,此字如金色丝线,下边的「省」字,则好像是以碧绿颜色的墨写成。晋青屏气凝神,双指并拢,轻轻划过封面二字,如俗子蓦然触及滚烫的火炭一般,晋青迅缩回手指,使劲抖了抖袖子,这尊中岳山君冷笑一声,「果然是此书作怪!」
只是整个璞山地界,甚至连同北岳地界在内,已经没有那个道士的身影。
晋青再斜了一眼满脸呆滞的傅大山神,重新将视线落在书名之上,说道:「傅德充,你尝试着翻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