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宾厅中饕餮不止,灵官衙内堂已再复平静。
姜太川背手看向雨幕上黑云密布的天穹,感慨道:“改变天时气象,这手段真是斡旋造化,我练就神魂法相,成了所谓的宗师,却日益觉得圣人遥不可及了。”
白益道:“往年新封府一带秋日本来少雨,十四年前圣人开地市联通鬼界,每年鬼节过后,残留阴气凝聚不去,引动气象不稳,雷雨常常倏忽而至。这数月间天象变幻,甚至比仲夏更加莫测,姜兄带伞了吗?”
姜太川回头,呵呵笑道:“这雨还打不破我的护体真罡,你说的伞,恐怕意有所指啊。”
白益也笑道:“不要胡乱猜测。”
“故弄玄虚!”姜太川故意哼了一声,走回太师椅边坐下,拇指摩挲着扶手,看向白益,“有件事我想不明白,难道你就笃定了李不琢能得魁?”说着顿了顿,“那日判卷后,我查过他的来历。”
“哦?”白益在窗边回道:“查出了什么?”
姜太川道:“他出身边关,说起来倒恰巧是冯鹰驻守的那座边城,只不过他是在军中开罪了冯鹰,被革除军籍,才跋涉数万里跑到幽州来搏前程。自他入幽州后,初露头角,也算得上个人才,但这履历比起符膺与何文运,却差了不止一筹。”
说着一转头,似乎想在白益脸上看出什么来:“据传他在街边偶然与你和诗一句,你就对他赞赏有加,推荐他去县学读书?要说这里边没猫腻?我是万万不信的。”
白益哈哈一笑,摇头道:“要是我亲自去县试,自然知道魁必会被我所得,可这回县试定魁时,连你这个判卷的主考都斟酌了许久,我哪能提前预知是谁?”
姜太川又重重哼一声:“莫不是你看他与冯鹰有怨,才大力扶植他?你和冯鹰的恩怨我不便多提,不过,你既然没算出魁,又怎么舍得拿出灵枢真解?我不信你舍得拿奇经法门培植异己,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
白益道:“就算灵枢真解被纵横家符膺得去又什么可惜的,不过薄薄几页纸罢了,天宫定律不许私传法诀,我却想借着你点魁的由头,帮这些后辈一把。”
“嗯?”姜太川疑惑皱眉。
白益笑了笑,手中麈尾一动,画了个圈:“前朝世家尾大不掉,垄断知识,这才日益腐朽,被我等诸家联军覆灭,如今诸家敝帚自珍,内斗不休,不也是重蹈覆辙?迟早变成死水一潭。”
说着麈尾一转,指向寅宾厅:“我观这回县试考生人才辈出,至少有六人,日后有望入仕天宫,便想给这些后辈一个机会。若两篇奇经法门有幸被寒门子弟得去,就不至于让世家独大,也好为这潭死水再注入些许生气。”
“真是好大的心胸啊。”姜太川笑了一声,也不知真夸还是暗讽。
白益正色道:“这并非我一意孤行,而是大势如此,县试每年录童子近百人,每人可分二十亩免税田,中举子、学士者拥有土地更多,更不提封侯拜爵者,食邑百户到十万户不等,炼气士又不事生产,只关心自身修行,长此以往,天宫赋税从何而来?若向庶民增税,民生必然凋敝,大乱再起。”
“你说的这些,圣人当然知晓,只是这格局谁都撼动不得,也不敢撼动。”姜太川微叹一声。
白益微笑道:“不必撼动诸家格局,只要传承法门的规矩变一变,允许民间开印诸家典籍,届时书籍价格一降,再过数十上百年,人人都有读书炼气的机会。”
姜太川眉头紧拧:“这你恐怕是想当然了,且不提在野炼气士如何管束,你我能成就大宗师,每年所耗资源,需耗费数万户庶民的生产,照你所说,若真到了人人炼气的时候,资源怎么供应得过来?世道必定大乱,你争我抢,如疯似魔!”
白益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到了那时,炼气士不再稀少,必定也会从事生产,偃师、墨师机关也不再是珍奇之物,如此一来,生产力将远当今,供应天下炼气士修行又有何难?届时天宫势力鼎盛,八方征伐,再扩疆域,又何愁土地不够?”
闷雷滚滚,天色昏暗,屋外雨声愈大了起来,白益的声音却愈清晰。
姜太川面色微变:“原来你是想……”
啪!
闪雷击破长空,屋里一亮,又暗了下去。
只听白游说道:“愿天下人人如龙。”
…………
姜太川倒吸一口凉气。
“若你能成功,百十年后人人修行炼气,皆以你为开道先师,你是要……踏足圣道。”
说到后面,字字重若千钧。
“姜兄,慎言。”
白益走到桌边,递给姜太川一封粘着雕羽的秘信,说到:“不扯太远了,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异己,可知如今内敌未去,不是内斗的时候,我赠出灵枢真解,扶持后辈,哪有什么异己?”
姜太川回过神来,拿过信一看,眉头紧皱。
“龙雀残部又出现了?难怪。竟敢在幽州作乱,这些人真是贼心不死。”
白益点头道:“不错,上头派你来当主考,再加上今年万载县主考官杨破军,也是要你们二人协助我坐镇新封城。”
姜太川捻着胡须道:“府主坐镇地市不出,一般的动静,我们倒是能兜得住,就怕那些前朝余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却不好收场。”
白益道:“这却不必担心,我们只需坐镇新封城,具体的事,上头有高人出手处理。”
“哪位高人?”姜太川怔了怔。
白游不答,手指在桌上虚划,写了个“支”字。
“原来是那位人仙。”姜太川恍然,面色微变。
白游点头道:“不错,人仙高手内外圆融,灵肉合一,已到了至人境界,只是未传播道统教化,无信众念诵加持,无香火愿力供养,不登圣位,但比圣人也只差一步。有这位高人出手,你我坐镇新封府自然万事无忧,只是以防万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