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病得昏昏沉沉,对于她的几次出现甚至如堕梦中,直到今早醒来,高烧尽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而不是梦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自然难以言说,但是表情却是冷冷淡淡的,似是并不领情。
“你到这里来的事情,你爹娘都知道么?”
童濯心一边用勺子小心地将那碗药膳粥搅得凉一些,一边说道:“当然不能告诉他们了,否则还能让我出来?”
他盯着她,“你就不怕被我牵累,死在这里?”
她笑道:“不怕。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你病了这么多天,丞相府和学堂里却没有第二个人被传染,都说这回的疫病传染起来周围凡是接触者都难以幸免,所以你的病显然和外面的不同。”
他的黑眸闪烁着一抹豹子似的精光,哼声道:“你倒会算计,就不怕算错了,白白为我这不相干的人赔上小命?”
“怎么是不相干的人?不是说好了我们是朋友?”她将粥碗端到他面前,哄着似的说道:“这回你该不会再吐一身了吧?”
他看了眼她手中的勺子,又看了眼她,“我生病的时候是你喂我吃粥的?”
“当然!你吐脏了的衣服都是我帮你洗的呢。”说到这儿她又脸一红,“不过衣服不是我脱的啊,是程太医脱了衣服之后交给我洗的。”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中的专注和深沉让她对视得不好意思了,娇嗔道:“你还吃不吃粥了?这粥里的药是程太医辛辛苦苦配的,说是趁热吃才能挥药性,凉了就不好了。”
他低下头,在她手中轻轻啜了一口。这药膳粥虽然里面有不少药,却因为放了些糖而带着甜味,甜味与药的苦涩交融在一起,并不会艰涩到难以下咽,反而有一种特殊的清香。
他又喝了几口,才抬头看她:“你一晚没睡?”
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中虽然盈满笑意,但是眼圈一周却微微暗,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她笑道:“是啊,你昨晚一直在闹胃疼,程太医帮你用针灸止疼,你疼得直出冷汗,我在旁边陪着你,你就用手把我的胳膊都攥紫了。怎么?你睡了一夜,倒把这件事都忘了?”
他微微蹙眉,收回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被长长的袖子盖住,伸手掀开,果然看到她的一只手腕上有很深的指印。
昨晚,他曾经疼得这样癫狂么?
是的,他记得那种翻江倒海的疼痛,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那种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疼痛,但他不该忘记那个在他疼得在鬼门关前反复走了无数次的时候,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柔柔安抚,让他记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记得自己没有被人抛弃,记得这世界即使再灰暗,再无情,依然有个人在鼓励他:“坚持住,活下去!闯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还能“好”到哪里去,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已经连续折磨了他好多天了,就是意志力再坚强的成人也要被折磨垮了,他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曾经有那么两三个夜晚,他甚至祈祷自己不要再受这份折磨,可以尽快地解脱。他想见母后了,想回到飞雁国,想回到自己的子夜殿,回到那一片永远不会再盛放的牡丹花圃旁。
但是他从昨天晚上开始相信自己的确是能坚持下去的,因为……“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爱你,你就不该放弃你自己。”这句话是母妃对他说的,当时他不知道那“一人”是谁。因为母妃的严苛让他几度怀疑母妃是在爱他,还是在恨他?恨他没能成为皇长子,恨他不得父皇的宠爱,所以才连累她也失宠?母妃走后,这“一人”便似是再也不存在了,唯一能爱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多可笑,他不是皇帝,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低着头,手指摩挲着那片青紫,嘴唇蠕动,想说一句抱歉的话,但他生性从不说软话,这一句“对不起”却很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