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辛辛仍然不解,宋嬷嬷将手中食盒揭开一角,示意谢辛辛上前。
未想到,只此一眼,谢辛辛便瞳孔颤抖,难以自禁地伸出手去。
那食盒里没有吃食,只有一沓盖着官印的黄纸。
黄纸上桩桩所写,都是谢府烧尽后,谢家流落在外的房产地契。
宋嬷嬷任凭她将东西拿到手里,仿佛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般,向谢辛辛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宋嬷嬷道:“这是老王爷的心意,希望你能原谅他。”
谢辛辛吸了一口气。
原谅?
是要自己原谅宣王废弃了她与赵都云的婚约吗?
“说什么原谅……”她压抑着笑了一声,“纵是没有这些地契,和世子的婚约在我心中也不过废纸一张,王爷客气了。”
她爽快道:“这些东西本就是我谢家之物,我不好推辞,恐伤我父母在天之灵的心。谢辛辛在此多谢王爷,过去的事,让宣王爷不必介怀。”
“多谢小姐。”
既而宋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谢小小姐,老宣王和谢老爷是很要好的。今日之后,不求小姐能感念王爷的好,只求有朝一日在王爷需要的时候,小姐能施以援手。”
谢辛辛忙道:“那是自然。”
无论是虚礼或诚心,宋嬷嬷说的话都不算太过分。唯一奇怪的一点在于,宋嬷嬷话里话外,似乎不愿将老宣王与赵世子一概而论。
按说老宣王与世子父子之间有何龃龉,也不该说给她这一外人听才是。
谢辛辛暗自纳闷,不知宋嬷嬷刻意来说这些究竟何意。
她想了一想,将地契好好收了起来,与宋嬷嬷作别。走远了几步,心里总觉得宋嬷嬷的话有值得推敲之处。
宣王父子之间的矛盾,或许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深。
尽管老宣王曾经和谢老爷来往甚密,她对老宣王的印象也只有宣王府来议亲那一天,送来的口含玛瑙的玉虎镇纸。
按理说,这对王府来说也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但年幼赵都云莫名发了性子,非要她把这个玉虎镇纸还给他。
“王爷送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小时候的谢辛辛扑扇着春杏般的眼,不可理喻地看这个和她一般高的世子爷。
小世子爷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自己作威作福惯了,还能遭到一个小女孩的质疑,很快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要嫁给我么?等你嫁给我,你是我的,你的东西也是我的,我提前拿回来又有何妨?”
谢辛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好生令人费解,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先不说就算我嫁去王府,我还是谢辛辛,不是你的什么物什。我的东西也还是我的,与你何干?”
“再说小辈的婚事自有父母主张,我可没说过我非要嫁给你。你怎能说得倒像我非要用这玉虎来讨你欢心一般?
“更何况,堂堂宣王府,王爷送我的礼物难道是要用我的身契来换,我若收了,就代表必须当你的妻?这买卖好不划算,我太吃亏了。”
小小的谢家小姐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这交易太不公平,于是喊了一声“接着!”,就把玉虎朝赵都云手上一扔:“若是如此,那还给你。”
赵都云被他说得晕头转向,连接了几手才将这玉虎接稳,急得话都说不全:“你你,你你你……”
竟敢说嫁给他是不划算的买卖?!
赵都云也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主,自觉自己金尊玉贵,却被谢家的小小姐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通,牙都快咬碎了。再看手里的玉虎也是越看越不得劲,恨不能抬手将它一摔!
他顿时手比脑子快,将那玉虎举得高高的,真要砸下——
谢辛辛顾不得其它,大叫一声:“赵都云!”
小世子更气了,她还直呼自己的名字!
这一声赵都云惊动了远处的长辈。
“你干什么!”
宣王爷和谢老爷恰恰好好出现在身后。
宣王爷那时还不是“老”宣王,看如今的赵都云也能猜到,王爷未到中年时也是样貌出众,眉飞入鬓,堪称风华绝代,剑眉一竖,便狠狠怒斥了小世子一顿。小世子在谢府时不显,一回王府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发狂,打骂下人不说,给王爷也来了一拳。
这段回忆对谢辛辛来说也不是很愉快,那是她第一次对赵都云的疯病有所了解,听闻赵都云回府之后做的疯事,着实把她和爹娘都吓了一跳。好在宣王爷事后登门道歉,称赵都云还小,是对谢小小姐一见钟情,又不会表达,才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回家之后懊悔万分迁怒旁人,已经教育过了。
一见钟情?
谢辛辛觉得匪夷所思,但又说不上是哪儿有问题。宣王府与谢府又早是唇齿相依,自然也只把这件事当做小孩子之间相处的一个小小插曲。
她叹了口气,干脆不再去想这段往事。所谓祸福相生,虽然这门婚事于她不算完美,但赵都云却也实实在在地在谢家失势后帮了她一把。
更何况这不完美的婚约,也被老宣王废了。
她忽然冒出来一个奇异的想法。
她曾觉得宣王爷在谢家失火之后称要废弃婚约是落井下石。可于谢府仍在之时,这婚约对她来说,不也称不上多好么?
如今事态变换,她家遭遇不测,而赵都云虽拉了她一把,却一直插手着谢家所有铺面的营生。但偷偷将这些产业的地契还给她的,却是老宣王。
这样看来,除了废弃她和赵都云的婚约这事有待商榷,宣王爷似乎并没有伤害过她,甚至可以说是在赵都云手中回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