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和垂了垂眸,一时无言。
这陆清和便是北瑛王的庶子。不比世子陆景明生得浓眉宽面、张扬潇洒,他继承了北瑛王府四姨娘那双狭长的狐貍眼。女气的眼睛落在他淡然平静的脸上,垂盼间,倒像救苦应化的菩萨般,克制、慈悲。
而他这次所办之事却如冥界阴差,悄无声息行走在人间中,替王府完成秘命。
他摸出几钱碎银,轻轻招手示意结账,慢声道:“此事是父王密令,你可知,父王为何突然关心起邺州矿洞坍塌的案子?”
他见阿凤不懂,耐心说道:“父王要的,并非只一个毁坏矿脉的工人,而是根连株拔。”
阿凤没明白,“是指郭大人吗?”
陆清和微微摇头:“不止。”
正欲抬脚,听那人举着算盘喊着“多了,多给了三钱”。陆清和便转身,冲那店家微一点头。
“拿着吧,这几日辛苦你了,我家公子赏你的。”阿凤说罢,仍是跟在陆清和身后向对街行去。
前脚刚踏进玉春楼的门槛,就有裹着麻布围裙的姑娘迎上来领去大堂的空位。本朝女儿家做起跑堂这类活计并不常见,玉春楼的几个女伙计却是利落的很,虽束起袖口,挽着抹布,却也整洁大方,年轻者则有心在细微处打扮,或有梳着双髻的,行菜时红珠耳坠微微晃动,俏皮得紧。
陆清和凝神看着菜牌,似乎对菜品很有兴趣似的,逐个念道:“要一碟琥珀糖冰盘,一碟‘琼珠碎’,一碟子‘金风玉露’,一盏碧螺春。”说罢,便静静等待着。
果然近处传来一泠然清脆的女子声音:“‘金风玉露’卖完了。”
陆清和抬眼望去,谢辛辛欹坐在账房前,故作姿态叹了口吁长婉转的气。一张桃花面,云鬓柳眉春杏眼,这双眼含着假意的郁结,使本该妩媚生情的样貌倒透出一份古灵精怪:
“唉,当然了,客官若是想吃,倒是可以加价让厨子特做一份。”
“只是我玉春楼这‘金风玉露’,要以桂圆、莲子、糯米、牛乳制成米糕不说,还需春分时的百花蜜与白糖一同熬煮成型,再将米糕倒入锅中,拉扯出金色的拔丝。如此费时费力,要为公子特做一份,价格也是不菲。”
陆清和温润地笑着:“掌柜请说。”
谢辛辛顿了顿。她早已看出这位气质独绝的公子爷便是佘半仙口中北瑛王府的贵人,方才只是信口胡诌,想试探一下这位贵人财力如何,能不能用钱搞定罢了。
俗话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若非到迫不得已,她也不愿用上美人计。
“五……呃,十两。”她狮子大开口,说完便有些忐忑。
眼见这公子果然皱了皱眉,谢辛辛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心想十两银子都付不起,那就是没钱。没钱就好办了,她玉春楼背靠王府,那奉承王府的银子从她这如流水一般地过,使她光靠抽利便有了不少家底。
到时只消用银子砸他,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不愁和这人成为朋友。取信于他,又有何难?
“既是如此精巧复杂的点心……”
陆清和似在考量,终于说道:
“五十两便五十两。”
谢辛辛呼吸一滞。难道是认错人了,或许此人只是寻常来吃饭的纨绔公子哥?
“你是哪家的少爷?”她忍不住问。
“见笑了,陆某自云京来,只是北瑛王府一介门生。”
陆清和随口应付,谢辛辛却听得咬牙切齿。谁能料想王府门生都如此富裕?
既花钱的路子无法走,便只能牺牲一下美色了。谢辛辛想到就干,立刻挂上温柔笑意,左脚绊右脚,柔若无骨般要摔向那人身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软玉温香入怀,不信他不悸动。
刚刚身子将斜,忽地楼上厢房中传来嚷叫,似有桌椅推搡之声,大堂的食客们茫然地抬头,陆清和也抬眼望去,听得二楼有人粗鲁地叫骂着:“你这伙计偷了郑爷的玉佩还想赖?玉春楼真真是不成气候。”
谢辛辛往前一个踉跄,登时忘了动作,直迈着步子往二楼行去,推开门却嗤笑出声:“我倒是谁,空口白赖地污我伙计的清白。这不是西街郑公子么。怎么着,自家厨子喂不饱你这个饭袋子,跑我玉春楼来讹饭吃?”
食客们听得此话,嘘声阵阵。这郑公子的名气也是莲州头一份的,乃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仗着家中有钱有势,这些年不学无术,只会四处赌钱吃酒。
厢房内,一位瘦削的女伙计似是受了打,扶着脸愤恨瞪着郑家下人不出声。这郑公子倒像是个天真有气性的,被谢辛辛说得急了,高声道:“你……我听说你家糖酥酪好吃……才来的,这女子进来温个茶,我身上的玉佩就不见了。除了她还能是谁?”
“茗琅,你说。”谢辛辛示意那捂着脸的姑娘。
“掌柜的,我没有。”茗琅发恨道,“我没瞧见过他的玉佩。这郑家小厮非要搜身,我女儿家,怎可让这等蠢物搜我的身!”
郑公子的小厮听得她这样骂人,直举起所佩短刀的刀鞘要向她砸去。
“放肆!”
“且慢。”
谢辛辛与陆清和的声音同时响起。阿凤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了小厮面前,手脚极快地夺去短刀。谢辛辛上前一步护住茗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且慢。”陆清和从地上捻起一截碧色棉线混着金丝的丝线,平静道,“郑公子,这可是你所失玉佩的佩绶?”
郑公子经眼一看,大呼果然是,直言道:“这厢房只有你和我家下人进过,我这配绳落在此处,还说不是你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