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郭大人忙摆手,“谢掌柜,我便直言了。我年轻时,曾在邺州有一段露水姻缘,因而有个儿子,在邺州铁场做活。”
“那铁场管辖的矿脉被蓄意炸毁了一半,有人诬陷是我儿所为,使他白白获罪入狱。佘半仙这一卦,算出你便是能助我儿翻案的贵人。”
忽然得知这一知州府的后宅秘辛,谢辛辛不免瞠目结舌。她只听说郭大人如今的正妻是宣王妃的远亲表妹,出了名的强势善妒。如此说来,郭大人早有个私生子藏在邺州?
才明白了个中关联,谢辛辛又纳了闷,自己一经商女流,怎么想与替人翻案也搭不上边。
只是家仇线索在前,哪怕没有金刚钻也须得揽这瓷器活。她便沉默不言,静静地听下去。
这带着卜卦命幡的老人捻了捻嘴角发白的胡须,开口道:
“半月后将有贵客自京中去往邺州询查此案,途经莲州休憩三日,三日内你须设法取信于他,或是以金银美色利诱,只要能引导他将此案彻查即可。”
“大人何必劳烦?”谢辛辛困惑道,“大人乃一州之牧,亲自向他申冤,岂不更好?”
“谢小掌柜,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郭知州颤了颤,险些失声,“那位,大抵应是北瑛王府的幕僚。我们为官者,既站了队,很多事便难做了。还得是谢掌柜这样的身份合适。”
“虽说你与世子殿下……”郭知州嗫嚅道,“但这事,已经不可能了,是吧……世子殿下想必……”
我这样的身份?谢辛辛苦笑。
什么身份?商贾遗女,没了母家,旧婚约视若作废,只得替曾有婚约的王府家经营酒楼,抛头露面,无人在意名节的身份么?
但郭知州所提的朝堂风气,她倒是略知一二。北瑛王府,便是宣王府的宿敌。
朝中局势不稳,献帝已是天命之年,太子却才十一二岁,朝中对太子多有发难。有拥立年岁更长的大皇子之势。大皇子派为首的便是宣王——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而北瑛王则是忠心耿耿的太子党,全天下都知道,北瑛王与宣王早有不睦,若是郭大人与北瑛王扯上关系,怕是还未等到翻案便不得好死了。
“那大人便去央宣王殿下……”
“此事还须瞒着宣王殿下。”郭大人却含糊道,“你无需多问,若非四处求告无门,我也不至于请了佘半仙算到你头上。”
那佘半仙点点头,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
“只是老身掐指一算,你若应下此事,不出五年,便有牢狱之灾。”
谢辛辛听得笑了。欺诱替北瑛王府办事的门客,与欺瞒皇室宗亲也无异了,没牢狱之灾才怪,这也须算卦?
只是她从谢家灭门以来,活的每一日,便只为了一个目的。
“我如何知道你的线索是真的?”她需为自己上一道保险。
“有刑狱司卷宗为证。”郭大人敛了神色,“此案详情,一直记录在册。不是无人查,而是,衙门不能查。”
“什么意思?”
“我也是身在高位,身不由己,谢掌柜,我只能言尽于此。到时卷宗给你,你自己去查。愿不愿意就看你自己了。”
此言宛若一针尖落到地面,在谢辛辛心上划出尖锐的一声,继而便是长久而深重的沉默。她动了动口,欲问为何,一府上下几十口人命可以如此一句淡淡揭过?她欲恨,欲指着郭知州的鼻子大骂,可三年来的梦魇又恍若已在她心上破开了数道口子,将那些无济于事的忿怒都漏了出去,只留下实在功利的计算。
她是个商人,区区牢狱之灾,换家仇得报的希望,她觉得值,便足够了。
“我愿意。”
谢辛辛踏出衙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佘半仙,忽道:“不若半仙也帮我算一算,我的仇人何在?”
那老人摇着脑袋:“六爻不可重复起卦,否则便是不敬天地神灵。老身来到此处,便已是有人求我为你卜算之果。”
“故作玄虚。”谢辛辛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扑倒他
谢辛辛并不多纠缠,只因她自三年前起便不信卜算玄学。
先帝极信道教神说。常说上有好者,下必有甚,一时间不单大夫高官各个尊奉老君,文人墨客亦好谈道。商贾富户免不了附庸风雅,府上常例请些道士为家门卜卦祈福。
谢辛辛犹记得娘亲在时,常在重午节请人为谢府卜吉凶,避祸祈福。道士们都说谢府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小小的谢辛辛依在谢夫人的怀里,抬头便能看见她笑弯弯的眼睛。
所谓余庆,在飞来横祸中付之一炬,实在讽刺得很。
半月后便是裕元3年的八月上旬。茶坊二楼,看上去还未及弱冠的小仆弓腰递上茶盏,面前的公子一时专注,忘了去接。
陆清和凝神望着窗外。
以一条平整方正的青石板路为中轴,茶坊的对街有一三层相高、梨木碧瓦的酒楼。酒楼门面窗户皆雕花镶翠,彩光璀璨,即使在闹市中央也极为显眼。夕阳斜洒在其似有一丈长的牌匾上,为“玉春楼”三个大字镀上几寸金光。
公子若有所思:“除了那天官吏上门,好像并未有其它反常。”
“公子,”小仆仍将茶盏举过头顶,出声提醒,“今日便是八月初七了。公子之前放出消息,便说的是八月初七才到莲州。”
他这才回神,接了茶却往桌上一放:
“走吧,看郭知州找的人想出了什么法子应对我。”
名为阿凤的小仆应了是,又不解道,“何不让衙门派人来围住此处呢?公子奉北瑛王殿下的密信查人,衙门没有不配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