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着红蜡的谢府大门歪颓地倒在地上,露出在热气里变了形的谢府内貌。莲州商贾大家原本幽然雅致的门庭,此时化作冒着火星的灰烬,时而劈啪作响。
刘宛止不住地颤抖,慌忙转身,想将怀中孩子的视线调转开去,却发现谢辛辛早已揭开了幕篱,睁大了眼睛。
……
“干了!”
玉春楼大堂,食客们举杯的高呼惊醒了她。
谢辛辛睁开眼,发觉自己坐在柜台前打了盹。
又梦见了三年前。
食客们的醉酒言欢里,谢辛辛抚上胸口,静静感受着梦中带出的沉重的懊恨。
那不止是梦,而是真切的记忆。三年来,自谢府连同府中人口都被一把诡异的大火烧尽后,这种懊恨就如一根木刺深扎在她心中。
若当年自己乖乖留在府中,是否有机会阻止这场灾难?
官衙无为,谢家一日灭门的诡案在官府的悬案册中如一笔不经意的墨点,三年无人深究。可无数次地在梦中重历那一日,令她坚定着隐忍复仇的决心。
哪怕不知这大火的幕后指使是谁,便是凭这个决心,她也得以守着这玉春楼,默默寻找那不知哪一日会露出的草蛇灰线。
“谢小掌柜,再来一坛子好酒!”
有客人兴至而歌,举着杯向她要酒,她也便挂上笑,朗声回应,“好酒有啊,客官先给银子吧。”
客人笑她计较,“咱也是宣王府上的常客了,冲着赵世子的情面,也不该连个酒钱都不给赊吶。”
谢辛辛呸了一声,“您说跟世子殿下有情面,世子他认么?”说着,仍是笑嘻嘻地摊开手掌。沉甸甸的银子坠到手心里,这才回身让小二看酒。自己慢慢地在柜台前面坐下来,在惨黄的秋色里寂寥着。
窗外的日色托着秋叶,在玉春楼雕着松竹梅的窗格外慢悠悠地走。她抬头迎着窗外,一时晃了眼,目光虚虚地落在对街的茶楼饭肆上。
玉春楼的地段极好,周围的茶饭铺子均是热闹。只是她眼前是这样太平日子,面上是满月般的笑容,心中却是积寒不化的悔恨。
正要起身,门口却走进两个穿着蓝青吏服的捕快,提着腰刀直朝她走来。谢辛辛反应过来,极快往前迎了出去,把那二人拦在门口不能往里再走。
“两位大人威武得很,”谢辛辛福了身子,话中却绵里藏针似地,“只是我玉春楼客人都有些身份,惊吓了他们,我怕大人为我做不了主。”
这三年她没少求着衙门重查谢家一案,只是衙门人人推三阻四,搪塞过去,因而她对官衙中人全无好感。
那高个子的冷笑道:“有甚可惊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谢辛辛笑弯了眼,“大人英明神武,为何以鬼自比啊?噢,莫非莲州衙门这尸位素餐的风气盛行,如今阴气森森?”
“你……!”
“好了好了。”那矮个子便要打圆场,拉扯他一下小声提醒道,“你新来的?玉春楼是宣王府的产业,那谢掌柜便算是宣王府的人。”
那高个子似乎更愤恨,却不再出声。矮子便拱着手说道:“冒犯了,谢掌柜请跟我们走一趟。”
谢辛辛听到“宣王府的产业”,已有些不自在,此时更是诧异:“我犯了什么事?”
那二人却不再多说,领着她,一言不发地向衙门行去。谢辛辛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心中暗自琢磨着。
这两人无意引起骚乱,也未出示海捕文书一类,想应不是自己犯了什么律法。
虽如此说,玉春楼如今的生意,还真不是太清白。
家中灭门后,与她曾有婚约的宣王府突然出面,以照顾遗孤之名替她四处周全,又接过了谢家大小产业。而自己作为被王府接济的那个“谢家遗孤”,一直以来都在以玉春楼替王府办些洗钱敛财一事。儿时宛姐姐教她严查的假账做法,如今她全自己用上了。若要真论起罪来,这名头还真不小。
可既然沾了宣王府,莲州官衙应该识趣儿,不来打扰才对啊。
只是宣王府的生意,衙门怕是也难管罢?听说莲州知州郭大人不也是宣王党羽么?她拧了眉,愈发想不出衙门唤她何事。抬头向街上四处望了眼,隐约瞥见茶坊上一闪而过的月白衣袍,谢辛辛并未放在心上。
二位衙役将自己一路领去见了这位知州郭大人,竟默默退下了。她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隐秘无窗的小房间内,除了郭知州,还有一位闭着眼,背着身家行当的白发老者。那老者背篓中插一面算命幡,书有“知天命,破迷津,八字合婚,风水布局”等字。
“是她吗?”郭大人向那算命的老者问道。老者称是,郭大人的脸上便即刻浮现出喜色,一迭声称好。
谢辛辛正觉得好笑,未想到堂堂知州大人竟也信这卜算玄学。可下一秒,郭大人恭恭敬敬地朝她做了一揖,接下来的话便如一道惊雷于她耳畔炸响:
“谢掌柜,我有当年谢家一案的线索。”
“只是你不能白拿,需付出一些代价,你可愿意?”
心中轰地一声,如脑内被雷电劈中般惊愕。心中的希望之火燃起得太过突然,谢辛辛指尖微微发抖。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地答道:
“愿意。大人想要多少钱?”
郭大人拧了眉毛,反而纠结为难起来,踌躇着说:“不要钱……只是你……”
她顿时脸色发白,略僵硬道:“郭大人堂堂莲州知军州事,不会是想小女子以身相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