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卫工婆婆佝偻着腰,对来人感到十分意外。她拿短胡萝卜似的枯手擦擦不受控的口水,沧桑的声音饱含着久别的思念和重逢的喜悦:“季雪只让我见你一面,没想到你醒来找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我。”
“我这条命运气不好,但着实硬了些。”于荧把毛巾吐掉,攥进手里,心脏疼得她冷汗直流,全身控制不住哆嗦:“我想起我就是海灯了。你是我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我永生难忘。”
“你让少司命恢复了记忆?”蓝风轻的脸上沟壑纵横,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模样。
于荧挣扎地坐起身,蜷缩地靠在门口的柜子旁。她双唇惨白,疼得说话都在颤抖:“我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愿意活得稀里糊涂。”
“那你除了痛苦,还得到什么?”看着于荧快被痛苦折磨成沸水里的虾米,蓝风轻无奈。
“你有过后悔的时候吗?”于荧擦了擦被汗浸透的脸,没有正面回答,痛得直抽气:“尤其是当你意识到,屠戮这片大陆时,杀死的第一个人是我。”
蓝风轻扶着桌子颤巍巍坐下,不知怎么回答。自己的永生被家族诅咒反噬时的惊恐还历历在目。当时的她不可置信地把死者翻过来,发现是鱼茔长大后的模样,整个人瞬间崩溃,又哭又笑。
“你知道吗,我想都没想过,跨越无数个文明更迭,我还能见到我的爸妈。”于荧瘫在地上,汗水打湿了衣衫:“你以为全都是陌生人的这个丑陋世界里,说不定就有投生后的家人。”她之前一直纳闷江宁的父母明知道自己不是海灯,为什么始终把她当成亲女儿对待,如今真相大白,她既庆幸江宁费尽心机把她带到家里,又遗憾没能及时喊二老一声爹娘。蓝风轻失去了永生,整个人老态龙钟低垂着头,透明的液体慢慢从脸上划下,于荧以为那是口水,但蓝风轻擦了擦眼睛。
于荧的道理蓝风轻怎能不知道,在石城茍活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能想起父母那双充满仇恨的眼。自己第一次屠杀大陆文明,便杀了自己转世的父母,尽管他们是出于对侵略者的愤怒,主动伤害的她,那时的她没有受到诅咒的反噬。“你是海灯的时候,是有鱼茔的记忆对吗?”她没有回答于荧,而是想到一个奇怪的角度:“所以我们在斗兽场格斗的时候,你劝我不要找人类复仇。”
看她想通了,于荧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止不住的发抖:“是。”
“那你如何知道,杀了海灯,也能唤醒家族诅咒反噬我?”感觉到口水又要流出,蓝风轻无所谓地拿袖子轻轻擦去。
“我承认,去为叶箫挡刀的时候,我有赌的成分。”于荧微微抬头,一串汗水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汇聚成一条小溪,蛇窜进她湿透的领口。她的头发也开始滴水,就像刚从桑拿房出来一样,她调整好坐姿,酸涩的双腿开始发麻:“我赌你杀了海灯诅咒还是有效的……”
“你确实赢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世,不会再有来生了。”蓝风轻突然发出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被他护着,藏着,生怕被人类的欲望生吞活剥。”听到蓝风轻说羡慕自己被修泽带在身边,于荧笑得差点呛到:“你是指戴着狗链被栓在床脚,出门只为要挟你替人类卖命,不许见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偶尔看他和女伴在床上现场直播?你别高看他,他只爱他自己。”
见蓝风轻没话可说,于荧突然颤抖着向她双膝跪地,而原来的地方已经洇出一片水渍。于荧强撑着剧痛的身体,抬起头对着眼前的族长小心翼翼央求道:“我现在有舍不得的事,还有放不下的人,绝不是为了逃避……”
“忍不住你就去跳楼,去自焚,去磕毒药。”仿佛猜到于荧想做什么,蓝风轻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你知道的,我办不到……”于荧曾尝试了无数种自杀的方法,都不能如愿,她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可以决定族人生死的族长手里。蓝风轻反应这么大,兴许她早不想再过手心染血的生活。于荧只好转变思路,她强忍着军刀在心脏里翻搅的痛苦,颤抖着抚摸蓝风轻沾满尘土的工作鞋:“那你把诅咒给我,我帮你承担反噬,换你自由……”
看到于荧被痛苦折磨的样子,蓝风轻十分感同身受。她们曾在修泽手中以标本的身份参与过相同的实验,她怎能不理解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崩溃。“你有时候比我还残忍,你对自己比对别人还残忍。”说完,蓝风轻抬腿,把脚从于荧手里挪开。于荧失去支撑趴倒在地,脸上蹭了一层灰:“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蓝蓝,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蠢得让人恼火。”蓝风轻摇摇头,一串口水又从嘴里沽涌而出,她轻咳一声,用纸巾擦去脸上的尴尬。
“用我的自由,换你的自由,值得。”于荧捂着胸口重新跪好,衣服已经湿到可以拧出水。
“值个屁。海灯死了,就算我没有屠城,石城照样被别的岛魂侵略屠杀。”蓝风轻不赞同地骂出一句脏话,她站起来,气得双手都在颤抖:“死在我手里,什么叶箫,什么家人,都不会有任何痛苦。而你那么做,活着的人永远都记着历史的痛苦,真的值得吗?”
“但你是司战城魂,被你杀过的所有人,都会如同我现在这般。”于荧松开捂着心脏的手,蓝风轻用来刺杀海灯的军刀赫然出现,发出诡异的蓝光。于荧继续说:“不论在负物质世界,还是重新投生后,杀死它的武器永远刻在灵魂里,成为躯壳潜在的先天性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