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抬手轻轻揉搓于荧被戳到的地方:“放心,没破。”温热的触感让于荧有点不适应,她后退一步,与江宁拉开距离,捂着刺痛的额头转身去往属于他们的档口。
二人把展品往玻璃柜摆的时候,江宁提起话茬与于荧闲聊:“你为什么选择研究教育?”于荧从他手里接过金线编好的橄榄石树,放到柜台最中间:“你还记得我在龙城跳楼没死成吗?”江宁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嗯了一句,从箱子里又拿出一捧包裹严实的黄水晶晶簇,小心翼翼放进展示用的玻璃柜。“活过来以后,我时常在想我接受的教育为什么让我这么痛苦,以及我为什么会因此感到痛苦。”于荧平静地不断把清理打磨后的原石拿出来。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江宁从保险柜里又拿出一盒极其透亮的半山半水的翡翠手镯。
“我一开始觉得,这种像工业流水线一样的教育很没人性,几乎把知识机械性地使劲往你脑子里塞,不管你喜不喜欢,不论你适不适合。可后来我发现,兴趣导向的教育是需要很高的成本的。”于荧拿过一张干净的湿抹布,把镯子们擦得光亮:“如果选拔人才的体系真的按照天赋而论,这对很多人不公平。尤其是像我一样,没钱没家人的孩子,或许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世界上有很多问题都是无解的,要实现多数人的公平,就要舍去少数人的特权,不论怎么改变,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
江宁戴上手套,把于荧擦干净的手镯整整齐齐放回首饰盒:“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水平有限,想不出来比现存方式更好的办法。我现在只想让某些过于理论化的知识传递得更通俗,让知识变得可传播、可操作、可实践,不再成为中看不中用的空中楼阁。”于荧对人类社会的隐形压迫表示无奈:“如何用温和的方式破除人类所创造的防自学机制,也是一个非常庞大且有现实意义的课题。”
等收拾好一切,消费者已经开始检票入场,于荧负责接待说母语的顾客,江宁负责需要用到小语种的场合。对面档口有人赌石敲白水晶晶洞,工作人员敲开手里石球的那一刻,人们纷纷探头,对洞里面的情况充满好奇。开出类似亮晶晶的冰晶时人们发出惊艳的呼喊,当里面出现像糯米一样毫无光线折射的沉积物,人们干笑两声,商贩把碎裂的晶洞随意丢进了垃圾桶。
江宁从隔壁水晶博物馆的摊位挪回来,手里还顺了一盒大樱桃,很自然地递给于荧,于荧十分受用地接了过去。江宁顺着于荧最初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散去的人海,他顺口问道:“在看什么?”
“石头和人待在一起,还得被迫体验人类特有的阶级歧视,可真是残忍。”于荧摇摇头,往嘴里塞了一颗大樱桃。
江宁随手拿起抹布,把印了指纹的玻璃柜重新擦透亮:“我的心是带棉的金发晶,明明不值钱,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它?”
“我小时候曾经很喜欢一块石头,可惜被人丢进了大海。没想到沧海桑田,还能回到我手上。”于荧摊手,挑了挑眉:“它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最依赖的时候失去,对我来说,它的价值不一般。”
江宁眉眼温柔:“是不是冰原不提醒,你就永远都不会想到它和我有关。”
提到这里,于荧就很无语:“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一句话的事,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这人真圪了……”江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到有采访的记者向他们走来,他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记者见江宁走开了,就把话筒递给了整理矿标的于荧:“今天是矿石展的第一天,请问……”记者低头看了眼于荧的工作牌:“于老师您对此次展览有什么期待呢?”
看着面前的巨大话筒,于荧有些拘谨,对江宁的临阵逃脱感到严重不满。但考虑到他们代表着地质学院的颜面,于荧只好动脑构思,稍微停顿后,开始自信大方地回答:“古代地质学家徐霞客曾经说过,‘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如今的大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可根据遗迹碎片还原历史,可搭载云端计算未来。从地质学的角度上看,我们无疑是用人类的语言,替这些举世无双却生来沉默的群体展现自己的魅力。我们是矿石的挖掘者,发现者,同样也是特别的翻译者,和教育者。希望这里的每个独一无二的无声艺术品都能遇到属于它的伯乐。”
直到记者带着摄影师去下一个地方搜集素材,江宁才从后面档口回来,于荧看到他这个样子十分纳闷:“不就是采访嘛,你躲什么呀?”
“相机刚问世的时候,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留下影像资料,面对镜头我不太敢赌。你初生牛犊,拍两张照片录个像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我觉得你刚刚讲得很好。”江宁理所应当地说。
“你不敢赌,我就敢赌了吗?”于荧感觉自己头皮都发麻了。
“海灯不喜欢拍照,你之前看到的是她唯一的一张照片。”江宁说完,很认真地观察于荧的表情。于荧吃着大樱桃,心里有点不舒服:“之前我问你海灯的事,你死活不愿意说,怎么这次又愿意说了?”见于荧没有别的反应,江宁暗暗松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海灯已经死了,她的过去与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关系。”
于荧玩味地说:“那你给我讲讲她的事?让我也听听这位伟大女性的故事。”看着于荧充满期待的脸,江宁犹豫许久,还是狠下心来,避开了她的目光。于荧嗤笑一声,把江宁拿来的大樱桃全吃完了,没给他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