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低头用指甲掐了掐他手背,“不去了,又麻烦郝阿姨做什么,你自己也没时间,还要培训。其实不吃也可以,我没有说一定要吃,前几天我姨妈刚走。”
沈宗良又完全站在了她那边。他即刻否决了她这种随便的态度:“那怎么行?我这儿考核还没通过,万一出了纰漏,那不是便宜了我吗?”
“少来了。”且惠听着他装腔作势就讨厌,“你那套圆滑世俗的话,还是留着到酒桌上去说吧,我听不习惯。”
“好,我们小惠不习惯。”沈宗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我老了,说的话也不中听了。”
且惠听不了这些,她很快就扭过身体看着他,“你不要用这副腔调讲话哦,谁说你老了的?”
她伸出手,按了按他两边的太阳穴,“你头疼好点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头痛?”沈宗良条件反射地闭起眼,“我好像没说。”
且惠说:“我看你走路都快栽跟头了,难道还不是啊?”
“可能刚才那一下子血压有点高,不要紧。”沈宗良把她的小手包住,拇指在腕心里揉了又揉。
她被揉得浑身发麻,自责道:“是被我气的。”
沈宗良望着她的眼睛说:“不能这么说,是我接受不了落差,一把年纪了还不冷静,害你为难。”
她问:“什么落差?”
“问得好,是什么落差呢?”沈宗良慢条斯理地说着,晦涩地笑了下,“大概就是,你不可能一直选择我,这个现实我要早点认清。”
且惠被他弄得虎口和心口都发酸。
她徒劳地张开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宗良”
“好了,没事,我都明白。”沈宗良拍了拍她的脸,“很晚了,去睡觉。”
闹了一晚上,且惠已经有了困意。她嗯的一声站起来,“那你呢?”
他拿起几桌边的烟盒扬了下:“抽根烟。”
“噢。”且惠回了主卧,留了一盏灯给他,钻进薄被里躺下。
但沈宗良迟迟不进来,她也睡得不安稳,后来听见脚步声,才赶紧阖上眼。过了会儿,他人是来了,目光停留几秒,关上灯后,替她掩好门,就往隔壁客房去了,没再出来。
且惠翻了好几个身,睡不着,脑子里咿咿呀呀的起了唱腔,是昨天在园子里听过的《长生殿》——“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凝神想了一会儿,这一段唱的,依稀就是杨玉环等唐明皇不来的故事。
很快,且惠就散乱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她抱上枕头去找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推开进去了。
月影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室内分毫光亮都没有,一点沐浴过后的松针香气,隐约浮动在房间里。
且惠摸到床边,把枕头一扔,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沈宗良在黑暗里转过来,气息暖暖地拂在她面上,“做噩梦了吗?”
“没有。”且惠低头的瞬间,蹭到了他的鼻尖,“都没有睡着,怎么做梦啊?”
他笑了下:“躺得那么老实,原来没睡着。”
且惠带着一点抱怨说:“我睡着了就没那么老实了,你还不知道啊。”
“以前知道。”沈宗良抱住她,把她的腰往身上压了压,“现在没什么把握了。”
没什么把握了。
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且惠不喜欢他这样。
她宁可沈宗良不要忍着,有什么就痛快地说,痛快地骂。
她从枕头上滑下来,拿脑袋钻进他的脖子里,将他的下巴顶起来一些。且惠说:“沈宗良,我还是选你,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选你。”
“好。”沈宗良的话轻轻的,仿佛一出口就浮到了天花板,“小惠真听话。”
且惠听出来了,他完全是在哄孩子,根本就不相信。她撅起嘴说:“我听话,那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你房间。”
沈宗良说:“我要洗澡啊,看你睡着了,怕吵到你。”
她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沈宗良,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知道我在骗你呢。”
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抛开感情不谈,我问你,我当时如果说了,你还肯去牛津吗?”
且惠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去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可能还爱,但已经厌倦了,这也说不准。一百句假话里,总有一句真话,也许这就是那句真话。小惠,我毕竟不是金身塑像的菩萨,能闻香火而不老,洞察所有人的心思。我也很怕做错一个决定,会耽误你的一切。在那些不确定里,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去牛津读书这件事,对你有利无害。”
她听得感慨极了。
原来那年分别,她每一个枯坐到天亮的浓黑夜里,沈宗良就是在想这些。他算了又算,猜了又猜,最后还是在挣不脱的欲望桎梏里,顾全了她的前程。
且惠的鼻翼微微扇动两下,“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点私心了。”沈宗良抚着她的后背,忽然笑了笑:“我想,你这么固执,总要罚你点什么,让你长长教训。”
她点头:“长了很多。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日子好难过,熬油一样。”
沈宗良对她这个形容嗤了一声,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再后来就变了天,风高浪急,不断有人在小事上被挑毛病。我,还有我大哥,每一天都过得很谨慎。那两年你待在香港正好,就是在我身边,我也无论如何要把你送走的。谁知道沈家能保得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