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小声说:“那也比怀孕了好吧,还要动手术呢。”
“是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沈宗良的声音很静,很冷,像浸泡在寒冬的雪水里。
他以为昨晚是个重归于好的开始。但看起来,小女孩不是这么想的,她仍然在思考着,怎么回绝他的一厢情愿。
她低下头,踩在地毯上的脚趾动了动,试着叫了叫他,“沈宗良”
“简直混账!”沈宗良的手奋力一掷,猛地把药盒砸到墙上。
chapter78
窗外的月色是淡黄的,室内架着的云母屏风是栀子黄的,脚下的重工真丝地毯是蜡黄的,且惠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目光,隔着一盏落地垂丝灯,也是昏黄的。
她不是没见过沈宗良尊大起来什么样。但对着她,这是第一次。
且惠想起总是挨骂的徐懋朝。他每次站在沈宗良面前,那副动都不敢动的样子,像被什么咒语定住了。
她忽而有点庆幸,沈宗良得亏是没去当教授,否则学生们有的受了。
现在到她自己了。
她非但动不了,藏在宽大袖管下的一双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且惠就这么站在那儿,等着沈宗良从露台上抽完烟回来。
他往那张黑色daiki椅上一坐,好一会儿了,胸口仍剧烈起伏着,满屋子都是他喘粗气的声音。
“你早打算好的,等出完差回了江城,就又不要认我了。”沈宗良指了指厨房方向,“非做这顿饭什么意思?好拿来堵我的嘴,吃完我们就此两清,你还回去找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他尾音忽然抬得很高,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了这三个字上,那样子气坏了。
且惠被吼得一个激灵,手腕像一只受了惊的白鸽,猛地扇起翅膀。
她不敢再看他了,眼睛盯着面前茶几的一角,小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好好好。”沈宗良接连点了几个失望的头,“看来我还没老糊涂到被你蒙蔽的份上。”
且惠心里一酸,想看他又不敢,满肚子委屈没处说。
没多久,沈宗良的火气更盛了,又问:“来,告诉我,你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一而再地这么折磨我,拿我当个消遣的乐子。还是先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和我好,才选择的他,说!”
且惠一下子没理顺过来逻辑。
她只是觉得沈宗良太凶了,从来没这么凶过。
就连分手的时候,他都是那么地温柔和气。
她两眼一热,视线渐渐地朦胧起来,嘴角微微抽动着,“我我是”
“够了。”沈宗良又大力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今天已经很没风度了,如果再听到她嘴里说出她对她男朋友的感情,沈宗良怕自己会疯得更没有样子。
但且惠深吸了口气后,她带着一丝颤音说:“和别人关系不大的,是我们的问题一直没解决。”
沈宗良气到极点,反而被她这句话弄笑了。
他摇着头重复了一遍,“我们的问题,我们有什么问题?我们的问题全都是你闭门造车臆想出来的!六年前你就喜欢自作主张,不知道得了哪路高人的指点,我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倒愿意听那些没影儿的野话!觉得我是个脏心烂肺的,一定就会娶别人进门,辜负你。”
且惠诧异地抬起头。
他起身,在她泪盈盈的目光里走过来。
沈宗良说:“好,你那个时候年纪小,一意孤行,说话做事伤我的心,我不和你算账。但你现在大了,就算我是个没出息的,非得赖着你这一个女人,你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对吗小惠?”
两行泪从她的下巴上落到地面。
怎么他今天动不动就说这么言重的话,连自己都骂了两趟了。
沈宗良是哪根筋不对了。
她什么时候这么想过?
从过去到现在,她没有一天不在为他考虑,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了也要当这个恶人,都是为了他好呀。就算是现在,她也没有拿他的爱要挟他,不管沈家接下来是什么筹划,她都不愿他作难。
且惠气得咬紧牙关,“沈宗良,你冤枉我。”
这是头一次,沈宗良在她滚烫委屈的眼泪面前,没叫自己的心肠软下来。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夜色深重的露台上,压她到栏杆边,“你好好看看,现在外头是什么局面了,看看清楚!”
且惠只看见一块完整巨大的草皮匍匐在地面,夜色下高低起伏。
她摇头,一无所知的,哭得身体都抽动着,茫然地去请教他,“什么什么局面?”
“在大风大浪里,是我上对了船,殚精竭虑保住了沈家。”沈宗良终于叹了声气,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声线柔和下来,“现如今风平浪静了,一切顺理成章听我的,明白吗?”
他转身去推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现在他的头很疼,像生出很多小虫子,密密麻麻咬着他的血管,快咬断了,坏死的血要从鼻孔、耳朵里流出来。
多少年都没动过这么大的气了,可能还是心痛居多。沈宗良只知道,再不去躺下,他可能就要支撑不住昏倒,就算心里想要哄她,也只能先放放。
那样子简直丢人,为了打开小姑娘的死结,为了让她摆对立场,自己发了一通邪火,结果擅作威褔的人还先病倒了,传出去能被笑话五十年。
躺在枕头上的那一刻,沈宗良想起他家老爷子。
他刚到叛逆期那一年,老头儿已经不年轻了,和人说话时,语速不觉放慢了许多。每次在外面犯了错,回来还要和他顶嘴的时候,老头儿也是这副样子,眼一闭,身体往后一仰,回回被他的保健医生架去卧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