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予知道这是实话。他昨天一直和时鸢在一起,如果她发现了什么端倪,绝不会表现得那样平静。
她的喜怒,一贯是写在脸上的,像通透澄澈的琉璃,一眼就能望到底。
仅仅和她分开不到十二个小时,陈朝予依旧担心,担心季枫泽会趁虚而入。
时鸢的联系方式握在季枫泽手中,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或许在某个不起眼的时刻,那些早已有迹可循的线索就会在季枫泽的有意推动下串连成线,诱惑着毫无防备的时鸢亲手揭开丑陋的真相。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都让陈朝予的心脏阵阵发紧。
他瞒了时鸢太多事情。
在一起的那些年,他费尽心力维持着学业的优秀,因为除了这单薄的一点,他竟然找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时鸢喜欢的地方。
他受之有愧。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故事的开端,时鸢觉得他成绩优异又沉默寡言,是个完美的同桌选项。
假如有朝一日她知道了,陈朝予其实并不完美,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任人践踏的烂泥里顽强生出的野草,会怎么样?
他不认为他有直面后果的承受能力。
更何况,现在的陈朝予不过是个破碎后勉强弥合的廉价泥偶,拙劣地掩盖着身上无法修复的痕迹,时刻担忧会被指证为赝品。
不错,他是他自己的赝品。
在他和过去的自己之间,横亘着一片倾颓坍圮的废墟,无法修复,无法跨越。
季枫泽唇畔仍带着笑,那点施舍般的凉薄笑意仿佛蜜蜂淬了毒的尾针,明晃晃地刺入陈朝予心口最脆弱的位置。
几乎致命的一击,针扎一般的剧痛。
陈朝予在他乌沉的眼中,看见了近乎疯狂的自己。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回忆里,他曾无数次于镜中窥见,令他感到陌生和诧异的另一面——
眼底写满了压抑的欲望与疯狂,痛苦得像是歇斯底里的兽,叫嚣着要从镜面的束缚中逃脱。
这是……他?
这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究竟是谁?
陈朝予潜意识抵抗着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拳挥在镜中人的颧骨之上。
裂纹从落点逐渐蔓延,平滑透亮的镜面应声而碎,碎片折射着惨白的冷光,映出千百个不同的他。
都不是他,却又无一例外都是他。
双手颓然垂下,陈朝予头痛欲裂,深重喘息,陷入了某种自证的怪圈里。
伤口狰狞,血色触目惊心,滴落在地,蜿蜒成一尾嘶嘶吐信的红蛇。
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多了以后,房间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映照他面貌的玻璃制品。
入目所及只有高大白墙,将他困死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囚笼之中,无路可逃。
鱼又沉入海底。
绝望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陈朝予明白,他看似处于上风,实则早已输了个彻底。
趁他手上力道微松,季枫泽抓住机会挣脱桎梏,踉跄着靠在身后的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