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镇机关改造工程还没上马,县长杨雄的电话就打到了吴韧的手机上,说是给他介绍一家优质的建筑施工单位,晚上在醉仙楼恭候云云。
县长的电话自然非同一般,至于在醉仙楼“恭候”的是建筑公司的老板或老总、还是县长本人也在?吴韧犯了迷糊,却绝对不敢怠慢,对于和这个相对“陌生”的县长的交往,吴韧始终保持若即若离和应有的谨慎。对于县长杨雄的“认识”,吴韧从冯梦兰的某些话中察觉出来一些“异味”的东西,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民间传闻。例如:此君长期在县里担任重要职务,社会关系、政治背景相当复杂,有黑白二道呼风唤雨之异能,“圈子”里传言在县里没有他杨雄做不到的事,了不了的难。据闻他与县公安局长施广忠是把兄,杨还配了一支手枪,其在洒兴冲天之际,往往就要放几枪以示庆祝……吴韧于县长杨雄第一次近距离而不为对方所察觉的“观察”则是在本县醉仙楼大酒店老总马三贵母亲的葬礼上。
马三贵者,本县望城镇人,乳名三伢子,绰号“鹞子”,官方称呼为“马董事长”或“马总”,民间则称其为“三爷”、“翻山鹞”、“豹眼鹞三”。“鹞三”吃的是江湖饭,干的是无本钱买卖、当代“剪径”的勾当,即主营高级轿车永久性“借用”事业,兼营走si,据闻“生意兴隆”时,手下马仔多达2oo人,且个个凶猛异常,均能独当一面。民间传言其与南方某大军区一长级人物交往甚密,有人目睹其在南方某大都市甚至挂大校军衔出入公共场合,据闻他们所看中的高级小轿车很少能脱过“劫难”,得手后均挂上军方牌照由其马仔开往各大城市销赃脱手。只是近几年来好像开始投资酒店、货运、娱乐等正当生意行业,马三贵也摇身一变成了商人。马老太太死则死矣,却在县城乃至更宽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做法事当晚九时许,一长溜小车驾进了灵堂,杨雄眼戴宽边墨镜,身穿藏青色西服,胸前佩带小白花,步履凝重,其后跟着二位副县长、公安局局长、政委……香烛纸钱,入乡随俗,杨雄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后又绕柩三匝以示哀悼。“鹞三”则长跪以谢,不想杨雄他们带来的“炮火”太多,放得太猛,引燃了灵堂旁堆放如山的花圈,北风一吹,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花圈堆顿时成了火海一片。族戚们纷纷组织扑救,“鹞三”则四肢趴地,痛哭流涕,长跪不起,火炮映红了大半边天……
吴韧那天也是稀里糊涂地就被人拉去参加了吊唁活动,见证了那烈焰腾空、惊世骇俗的场面,后来听说还动用了消防官兵。传言“鹞三”当晚哭诉曰烧掉他一百万现金他丝毫不会心痛,可是老天何其残忍、何其不公,偏往孝子泣血的心头撒盐。为此他绝食三日,面壁思过,而县长吊唁引灵堂大火的逸闻不胫而走。事后又有传言云县长杨雄与马三贵乃八拜之交,在他们的“圈子”里,马三贵排名第八,杨雄排名第九,平时杨雄还得管“鹞三”一声八哥云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于这样一位背景复杂的上司,由不得吴韧不防,突如其来的召见和亲睐,看来实在也并非福份,自古宴无好宴,尤其是地位悬殊的人之间。
“小吴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县雄风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总安得利,安总—”
“这位是小浪镇人民政府镇长吴韧,吴镇长——”
“你好!”
“你好!”吴韧不得不伸手握住安得利递过来的胖乎乎、肉嘟嘟的双手。
“久仰吴镇长大名,如雷贯耳,只因兄弟忙于俗务一直无缘结交,今幸得杨县长引见,实乃不胜荣幸之至。”
言过其实却又文皱皱的,吴韧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安得利在附庸风雅。
“劳您移驾,兄弟我来得仓促不及准备,略具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吴镇长笑纳。”那双厚实的胖手笨拙地拉开公文包,递上来的大信封四四方方,里面却绝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请你收起来,咱们还是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吴韧心中愤懑,怒火中烧,碍于杨雄的面子不便作,再说他也不知道这二个人到底要给他演的是哪出戏,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不过有一点他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时的杨雄绝对也在“观察”他,从他杨雄的心理角度来推测,吴韧早已是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愿意怎样“动”他就怎样动,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也许扶持一个人和放倒一个人对他来说同样易如反掌。吴韧看着安得利肥肉堆积兀自在那里笑得像花一样的胖脸,他莫名就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
胖子安总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马上恢复了正常,口里打着哈哈,眼睛却瞟着杨雄。
“安胖子,我早说过你那套“市场经济”理论对吴镇长无用,咱共产党人不兴你们那套,你就是不信,这不碰了一鼻子灰吧!”
“哪里,哪里,一点小意思,权当车马费嘛!”安得利讷讷地说。
“得了吧,还是收起你那套把戏,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人家吴镇长又不是外人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杨雄显然“善解人意”,堂而皇之就替吴韧解了围,又让胖子安得利下了台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胖子安得利果然是冲吴韧手中的机关改造工程而来,吴韧大脑飞地旋起来,既然话已挑明,根本就没有回避的可能,而对杨雄这种“元老”级的人物,吴韧不得不充分调动大脑的每一个思维细胞,他考虑着各种可能和应付方案。
“只要安总的公司符合施工条件,又有县长您的推荐,我本人绝对没有异议,只是王书记那边……”吴韧到此打住,他认为在杨雄面前自己先还得明确表个态,当然他不会忘了把王中意也拉扯进来,把球踢给他,他可不想把“火盆”捧在自己一个人头上烧。
“你思想通了就行,王黑皮那边我去说。”吴韧这时才知道王中意还有个绰号叫王黑皮。
“向市财政局争取的16o万建设资金,去年底填补亏空3o万,三幢办公大楼,原本打算只改造二幢,一幢翻新。现在情况不同了,县长您是不是也关心一下——”吴韧觉得事已至此,不说白不说。
“哦,说说看——”杨雄显然对吴韧的话生了兴趣。
“那属下就斗胆说了,请您给改造工程也解决5o万资金,我们就可以利用这次乡镇企业改制的机会再筹措部分资金,争取一步到位。”
“你继续说你的构想。”
“三幢办公大楼全部重建,另建住宿集资房一幢,灯光球场、体育设施等等也搞个一次性投入,一劳永逸,这也是贯彻您在三级干部会上的言。预算金额在3oo万左右,只是基层政府资金紧缺,财政困难,县长您是知道的。”
“好,有胆量,有新意!这5o万我杨某人认了,你只管大胆地开展工作。现在的干部啊,唯唯诺诺的多,能办事会办事的少,能开创性地开展工作的就更少了。全县要以小浪镇为试点,全面推进乡镇机关改造的步伐,我照样是那句话广大农村基层干部长期工作在农业、农村第一线,条件十分艰苦,工作十分辛苦,生活十分清苦,县委政府能够关心的一定要关心,能够为你们着想的绝对会不遗余力。只是你小子也实在鬼精明,也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打通了赵景云,小浪镇有你这样的当家人是福气。”
小浪镇一下子就来了两个“试点”,一个是县委书记点名的,一个是县长点名的。吴韧觉得头都大了,尽管上头还有个王中意顶着,可实际事务还都得由吴韧来操作、实施,且件件都不是小事,他岂能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晚餐很丰盛,杨雄也“平易近人”,安得利更是殷勤得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吴韧却吃得味同嚼蜡,心情压抑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杨雄还在,他也许早就“扬长而去”了。
临走时,应该还有最后一出“戏”。果然,安得利又将信封硬往吴韧手中塞,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二家话,这点小意思就算是给吴韧的车马费,不费灯子也费油嘛。
“这事要谢就谢杨县长,要不是他玉成,事情哪会解决得如此圆满!”吴韧断然拒绝了安得利的贿赂,说此番话多少带有违心和奉承的意思。至于安得利这种人,万万不可深交,否则他就会像蚂蟥一样,一旦吸附在人身上,非得吸他个血尽油枯为止,或许他还会登门致“谢”的,但无论如何吴韧都是不会接受他的“好处”的,“与虎谋皮”君子所不取也。
“这样的领导干部真是少见,县长大人,在下斗胆进言:这样的干部不提拔,天理难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提拔干部的事用得你安得利说三道四吗”很显然安得利这个商人和县长杨雄关系非同一般。
“安总,我吴某今天也在这里当着杨县长的面把话给说明白了,工程可以给你,但质量你得把好关,我得派专人监督,我吴韧可不想人家指我的背脊骨啊!”
“那是,那是,我们公司是优质单位,欢迎吴镇长你监督。”
“那就好,那就好,雄风建筑工程公司是县里的民营企业、纳税大户,政府理应扶持,不过今儿我也当着人家吴镇长的面把话给你说明了,政府负责引荐,质量和安全问题那是你安得利的事,我可不希望因为质量的问题,有人把状告到我那里来。”
“是,您的话安某记在心里,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代表雄风建筑工程公司感谢领导们的栽培!”
“要谢你就谢人家吴镇长,我只是给你们牵了下线。”
“吴老弟,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安得利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安总言重了!”……
目的达到了,戏也该演完了,曲终人散。吴韧一开始就能预见事情的结果,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挽回”了一些面子,维护了他自认为所谓的“尊严”,当然也极大可能地为小浪镇的机关干部职工们争取了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