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贲停住手:“这才是你和我聊天的真实用意?”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恼怒。他擦了擦手:“共融,你想表达什么。中西结合吗。”
关晞摇头:“是新旧结合。或者说,留旧置新。”
郁贲皱眉。
关晞试图说服他:“共融——留旧置新。长乐坊的旧改模式,应该走一条全新的路。如果有人不想拆、不想改,那我们可以保留他们房屋的原状吗?如果景区内的原住民不想搬走,可以不搬吗?老城市、老人家,可以和新风景、年轻人共生吗?”
郁贲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等他完全消化了关晞的意思,说:
“我复述一下你的观点:整条街都旧改了,只有一两户不参与,就那么突兀地在那里放着?”
关晞点头:“或许这并不突兀。”
郁贲质疑:“你出门旅游,结果在景区风格统一的建筑群里,见到一个破房子?破房子里还有人过日子?你觉得有人买账?”
关晞摇头:“不。正相反,这很有趣,更是个绝妙的噱头——郁贲,你想想,如果我们绝大部分房子都修得很完整,但其中,只单单、突兀着一栋破败的老楼——你能想象到这种视觉冲击吗?你能抑制住自己去一探究竟的欲望吗?你会忍住,不去发一条朋友圈、一条抖音、一则小红书吗?”
郁贲目瞪口呆。
关晞说:“城市不断更新,但过时之人依旧与之共融。这才是城市文明的最大体现。“
这完全不合乎经验,也没人这么做过。
完全尊重原住民的选择?不想授权也没关系?
郁贲揉自己的眉心:“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我们未来的目标,是把长乐坊逐步打造为风景区。你见过哪个风景区是这样的?不要说什么把生活还给居民的鬼话。”
关晞努力说服他:“我们要打造的不是风景区,是文化产业区。别人不关心的,我们关心。我们每个人在这里,都会得到接纳;而房子,房子背后所代表的——态度、生活方式,敌意,纠纷,合作,还是什么——在这片土地上,会被平等地尊重与保存。”
……
郁贲的心被刺痛。
关晞她总是这样,异想天开的、愚蠢的、天真的理想主义!
他定定地看着她:“能落地?”
关晞从包里拿出早已装订好的方案,放在他面前。重点内容用索引贴贴好,关键数据被荧光笔高亮出来。
关晞说:“破损程度相对而言不太严重的老建筑,有着较为鲜明的时代特征,可结合使用需要,以修复为主并做局部改造,让新和旧形成强烈的对比,会很有趣。”
郁贲迅速翻了几页:“有趣?这样赤裸裸地展现真实的、破烂的老城市,不会刺痛游客吗。”
“人们不会被老城市刺痛。”关晞告诉郁贲,“无论行业,还是人,终有一死。万物都抵不过时间的规律。能刺痛的人的从不是衰老,而是面对衰老时产生的情感,与爱。”
而刺痛本身,代表着”人“的思索与感受吗?
面对天真而愚蠢的理想主义,郁贲却被深深刺痛,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头顶的灯闪了闪,暗了。
……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黑,眼前一片昏暗。
无论是关晞,还是郁贲,共同坠入这昏暗中。
昏暗可以放大一切感官。
郁贲,你被什么刺痛?
郁贲不知道。他浑身的血脉都在叫嚣。他觉得闷热,恨不得现在跳起来,离眼前的人远远的。但他心里又很清楚,他并不讨厌关晞。不但不讨厌,甚至还很欣赏。更残酷的是,如果他真的要走,他已经走了,头也不会回。
所以为什么。
此时此刻。
他还坐在这里。
关晞没有继续追问,沉默地等待郁贲的回答。
郁贲按住自己的心脏,试图在黑暗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发不出声音,刺痛之外,他的喉咙被更大的酸涩堵住,这股酸涩一直蔓延到内心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