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她不在的工夫,有一个宋清许的未接来电,还有三个金阿婆的未接来电。
陈嘉静直接忽略了宋清许的电话,兴奋的表情一滞。
金阿婆怎么打电话过来?
是江伯和孙伯出了什么状况吗?
内线电话响起,陈嘉静接听。关曦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
“和我出门,去医院探望病人。”
她匆匆挂断。
……
陈嘉静开关曦的车,关曦坐在副驾接电话。
按照之前会议商定的流程,周烨买好营养品,带人前往医院探望炒粉江伯和打铜孙伯的病情。当然,目的不仅仅是探病这么简单——还要探探口风,了解一下对方的赔偿心理预期。
不就是讹钱么。
周烨谈过的拆迁太多了,他就是这么认定的。
虽然卓秀没有错处,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要给一些补偿。只要探出对方的心理价位,江伯跌倒、孙伯受惊和翻新授权,完全可以合在一处解决。
周烨想得很好,只是——
郁贲的声音从蓝牙音箱里传出:“周烨被赶走,营养品全被丢出去了。”
雨已经停了,道路前方被太阳刺出一片金光。关曦放下挡光板:“周烨是资深拆迁主管了,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对方?他究竟怎么谈的?”
郁贲简要讲述事情经过,两人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
医院永远人满为患。
西关的医院最近在弄智能分诊,头发花白的老人堵在咨询台前,询问如何用使用手机完成报到。
周烨的助理招手。
他费力穿过堵在咨询台前的老人,向几人走过来:“现在的医院真是方便快捷,从分诊到付费全能在手机上操作。”
堵在咨询台前的老人七嘴八舌地吵着,讲解护士累得双目无神,咨询人数却没有减少,反而增多。
这是个手机操作一切的时代。科技或许带来便捷,但这改变来得太快太急,很多老人被甩下了。
陈嘉静看着眼前的老人,谨慎发问:“你们为什么都在纠结钱的问题呢?”
关曦一怔。
旧改不就是谈钱吗?
旧改本质是买卖,冲突也因为买卖,不为了钱,还为了——
不对。
关曦瞬间清醒过来。
她和郁贲的所有思路,是建立在周烨的叙述上的。周烨确实在拆迁方面资历深厚,但这也同样限制了他的思维方式。
陈嘉静说:“情况不同。长乐坊的原住民基本都是老人家,我觉得,对于老人家来说,他们对钱的需求……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郁贲也到了,大步向关曦跑来。当着郁贲的面,关曦说:“陈嘉静,你觉得,周烨谈崩的根源在哪里?”
郁贲看向陈嘉静。
陈嘉静知道,这是关曦给她的表现机会。她感受到大老板的目光,按捺住砰砰跳动的心,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关怀。”
她指了指眼前围堵在咨询台前的老人们。他们不会操作手机,没办法分诊,报道,缴费,但人工窗口越来越少,他们只能拥堵在大厅里。
陈嘉静说:“他们需要关怀。因为时代发展忽略了他们。我们的时代,缺乏足够的适老设施。”
……
人,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时代抛弃?
三个人站在门诊大厅,四下都是乱哄哄的人流。陈嘉静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清晰地钻进另外两人耳中。
郁贲的眼神落在陈嘉静身上,有如实质。
陈嘉静看向关曦,关曦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陈嘉静放下心,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我听了事情的经过。无论是之前的旧改谈判,还是对江伯、孙伯两位老人的关怀,还是刚刚的探病,我完全没有感到卓秀集团对老人家的关怀。我只听到了钱。”
陈嘉静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们做的难道不是文化产业吗?我们的文化,不应该去关心人吗?”
郁贲看着陈嘉静年轻的面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Z世代的年轻人,往往更加关注社会公共议题,更理想化,她的直率仿佛打了郁贲一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