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的脸色已经有点冷下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这几天的心情也不好,接二连三的打断很容易让他生出不快。
不过这次跪于前的却并非女官,而是先前那个被推过来的孩子。
童声清脆,却也条理清晰:“父皇容禀。百善孝为先,父母之恩,谓之大也。娘亲生我乃是生恩,母后照拂关切,四时之衣、晨暮之膳时时问候,此乃养恩。生养之恩,皆谓母也。如今母亲受人中伤,为儿者却无动于衷,实乃人子之大不孝。”
“此事乃儿自请之,恳请父皇应允。”他俯身叩,“此乃一时权宜之计,待到他日,母后有亲子傍身,儿自会请离长乐宫,尽孝于娘亲膝前。”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周行训第一反应是去看姜婍,却看见了一副震惊错愕的神情。
周行训眯了眯眼,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孩子。
并不是温和爱护的眼神,而是更近于一种评估打量。
他其实并不会去看太小的孩子,即便是皇子。
对小孩子没有耐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很可能活不了。
他的父亲有四子二女,活到成年的唯有他和长姐二人,后者在他记事前已经远嫁,后来病逝于异乡,他登基后追封了这位并不熟悉的姐姐为长公主。至于其余的孩子,都是幼夭,连族谱都未入,更谈不上追封。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才会是“皇子”,夭折的连序齿都不会入,存在痕迹都会被抹消。
周行训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后者在这打量中不避不让地挺直了腰背。 周行训突然笑了。
那点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没有察觉,他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想当太子吗?”
这话一出,那边一大一小两人都愣住了。
姜婍先一步回神,急着解释:“陛下宽宏,玟儿并无此意!他只是……”
周行训抬手止住了姜婍的话,只是盯着周玟看。
他没有蹲下身去,而是就那么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对着那双稚嫩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再接着,“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就是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你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得把那张嘴彻底闭上!”
这话说得血气森森的。
伐越之战问题连连,朝中的世族又接连闹腾,甚至把矛头指向中宫。
周行训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处在易燃易爆的状态,这会儿他一点也没掩饰自己想把那些人都弄死的心态。
姜婍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把儿子拉到身后。
但是刚刚抬手,却见那孩子抬起头来、径自直视了回去。
他说:“我想。”
姜婍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点说不清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泛了上来,她看向那孩子的目光甚至掺杂了一点陌生。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却听到了上一声短促的笑。
周行训:“好。你就是太子了!”
他非常轻易的,简直像是玩笑似的给出了允诺。
玩笑么?倒也不尽然。
那孩子说的是‘我’而不是‘儿’。
那句“想”也并不是以儿子身份的“请求”,反倒像是挑衅似的对着他亮了一下尚且稚嫩的爪子。
有点不自量力。
但周行训确实很喜欢。
姜婍:?!
这完全乎设想的展让她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皇后……玟儿他……”
这是答应了让玟儿做皇后之子的意思吗?
语无伦次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是飞快,“妾这就他搬去长乐宫!”
周玟不占长序,只有中宫嫡子,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周行训却摇头,“不,不必。”
姜婍:?
周行训:“和阿嫦没有关系,这是你的儿子。”
姜婍还待说些什么,周行训却是一口敲定,“你带他回去吧,晚些时候,朕会让人去宣旨的。” 说完,便是真的离开了。
——这是没有干系的两件事。
阿嫦不需要做太子的母亲。那是他的皇后,和太子无关。
至于说那个孩子。
非嫡非长,又无煊赫母族,到底如何坐稳太子之位?
那是他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既然想要那个位置,就要有坐稳的能耐。“太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价值,如果他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这太子不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