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行在前头的徐世绩、单雄信在从骑的提醒下看到了这一幕。
高丑奴、姚阿贵刚赶上李善道,徐世绩请李善道过去相见的话就传了过来。
自己是新才入伙,自己也好、手下的这十几人也好,都还与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不熟,而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是早已做惯了盗贼的,自己带来的这十几人也不是善茬,一来,李善道担心可别叫双方发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当然,二则,也是徐世绩之前没招呼他跟着徐世绩、单雄信同行,故此下山以后,他选择了和高丑奴等一起走。
这会儿得了徐世绩的召唤,他便吩咐跟他入伙的诸人中最年长的那个,——也就是“秦三”,说道:“三郎,徐大郎唤我过去,咱的人你先领着。万不可和大郎、单公的部曲口角。”
“秦三”,名叫秦敬嗣,二十七八岁,应了声诺。
李善道这才跟着来请他的那个徐世绩的亲随,去见徐世绩。——这亲随也本是徐家的奴仆,名叫刘胡儿。李善道与他认识。昨晚喝酒时,刘胡儿在旁伺候,李善道和他喝了两杯。
徐世绩和单雄信引着数十骑士,行在队伍的最前。
李善道和他的人跟在队伍的末尾,要想追上徐世绩,得先从徐、单二人的步卒部曲中经过。
从这数百步卒部曲中经过时,徐、单的部曲们纷纷和刘胡儿打招呼。
有的还和他笑闹几句,彼此很熟的样子。
今早下山出发前,徐世绩、单雄信已给部曲们介绍过李善道是谁,不过虽已有介绍,除了少数徐世绩部曲中的卫南县人外,李善道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毕竟都是初见,和刘胡儿打招呼之余,徐、单的这些部曲们少不了的好奇地打量几眼李善道。
汗臭、酸臭,说不来的臭,各种难闻的气味扑鼻。
好奇的打量中,不乏亦有桀骜不驯的逼视。
这些部曲们多是二十多、三十多的青壮汉子,大都挎着刀,有的还拿着矛、背着弓箭,往他们的刀鞘、矛身上看,多有粘着已风干成黑块的斑斑血渍者,说是骁勇敢战的悍卒亦可,说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亦行,这些汉子作为徐世绩、单雄信的直属部曲,皆当之无愧。
好个李善道!这等的场面,他尽管头次经历,犹能镇静,稳稳地走着,由他们瞧,笑脸应对。
……
终於从这数百个剽悍的汉子中走过,到了徐世绩、单雄信的马边。
“你怎徒步过来了?你的马呢?”徐世绩跨坐马上,用扇子半掩脸面,以遮尘土,问他说道。
李善道笑道:“我在后头,过来得经过大郎和单公的部曲,骑马不便,就徒步来了。”
徐世绩点了点头,放慢了马速,问他说道:“刚在路边埋饿殍的,是不是高丑奴?”
“是。”
徐世绩问道:“你让他埋的?”
“是。”
徐世绩说道:“怎会想起来,令他把饿殍埋了?”
“大郎,我读书不多,可也听说过,有道是,‘天地之间人为贵’。朝廷暴政,民不聊生,流民也是人,生而为人,惨死道边,已属可怜,死后再被野狗吞食,更使人不忍。我能力有限,没别的可以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之埋了,好让其死后能够得个安宁吧!”
徐世绩说道:“‘天地间,人为贵’,此曹操之诗也。二郎,不意你经书之余,兼读诗赋。”
“是曹操的诗么?大郎,我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我听别人说的,觉得说得对,就记下了。”
徐世绩感叹说道:“若论当今之世,民生之苦,与汉末之际,实亦已几近无别!‘天地间,人为贵’,……唉,朝廷如是能和二郎一般,知晓此理,这天下,也断不至盈沸如斯!”略顿了下,说道,“三年前,杨玄感反叛,其乱定后,二郎、贤兄,你俩可知县官说了句什么话?”
——“县官”,即皇帝,民间对天子的俗称。
单雄信笑道:“说了什么话?”
徐世绩说道:“县官说,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由此可见天下人不能太多,太多了他们就会聚众为乱。不把这些人都杀了,不足以惩戒后来者。由是,因杨玄感之乱,死者三万余,枉死者泰半!杨玄感围攻东都时,曾开仓赈济百姓,以至凡受其米的百姓,亦全被杀了,都被坑於都城之南。二郎、贤兄,县官之残苛,以此可见一斑!二郎,正如你言,县官真的是‘视百姓为土芥’啊!有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县官,试问之,这天下怎能不乱?百姓怎能不反!”
李善道的消息渠道,自是不如徐世绩灵通。
杨广嫌天下的百姓太多这话,他是初次听闻,听了以后,无话可说。
这已不是“残苛”可以形容的了,杨广这是真把百姓当草芥看了。这却也就能够理解,为何杨广继位后,会那样的不惜民力,接连大兴工程、一次又一次的举天下之兵往征高句丽矣,此皆全然是因在他眼中,百姓只不过是他为实现他的雄心、他壮丽的蓝图而可用的工具。
默然了会儿后,李善道把昨天说过的“视百姓为土芥”这句话的后半句又说了遍,沉痛地说道:“是以於今之天下,百姓遂视县官如寇仇!”
话仍是昨天的话,这次道出,感触与昨日已大不同。
单雄信对徐世绩和李善道的这几句对谈不怎感兴趣,笑道:“县官不干人事,把百姓当草芥,固然可恨,然而大郎,对咱们倒是好事。他越不干人事,来投咱瓦岗的壮士不就越多?”
徐世绩点了点头,说道:“贤兄言之甚是!”
随从徐世绩、单雄信的数十骑士中,忽有两骑驰出,奔到了畏畏缩缩聚在田间的一伙流民边上,绕着转了圈,丢下了两张胡饼,揪了两人出来,提着还回了队中。
徐世绩微蹙眉头,叫亲随去看,那两个骑士抓的是什么人。
很快,亲随还回禀报:“抓下的是两个女娘。”
单雄信顿然大怒,喝令道:“唤那俩贼厮鸟过来!”
从骑把那两骑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