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被天鹅绒包裹,原先的剧痛烟消云散。
男孩意识逐渐清醒,却仍睁不开眼,听不见声音,没有半点知觉,甚至感受到了失重,身下一点东西都没有。
“别西卜。”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撑住了他的身体。
明明睁不开眼,他却看见了丛丛盛开的紫罗兰,还能从心中发出声音来回应她。
“母亲……”“我很抱歉。”
她的声音宛如清水,不似原先那副病重的模样,语气一点也不像。
“这是一段录音,用我对妹妹的恨做成的。”
渐渐地,别西卜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回头四顾,见到母亲在前方,背对着他,穿着弥撒法袍,走向远方。
于她所向,地平线的尽头,有半面巨大的大理石钟,亮着耀眼的白光。而其余,只剩无边黑暗。
别西卜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但没她走得快:“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你。”她低下了头,反而加快了步伐,“我只知道,你听到这段声音时,一定是妹妹有了危险。”
男孩浑身一震,连蹦带跳追了上去,慢吞吞跟在她身后,紧攥着拳头。
他们行走深渊之上,再怎么走,也无法逼近远方那洁白石钟。
忽然,左手边浮现模糊的场景投影,依稀能看清是在病房,画面像波浪一样浮动。
“亲爱的,你真的想好了吗?”父亲的声音,形象只有水墨画般的色块,“现在还有机会,我有打胎的手段,钱不是——”
“不了,亲爱的。”母亲卧在病床上,一手抚摸着肚子,“肚子里这么热闹,一定是个很活泼的男孩,长大后啊,肯定能赚很多很多钱,给你分忧的。”
“唉!行,房子咱不要了,去他妈的贷款,咱远走高飞。”
画面如泡沫消散,转眼,母亲已走出很远。别西卜抓了把飞沫,毫无质感,于指尖消散,随后赶忙向前追去。
阴风吹起黑袍。他想抓住,可它却在躲。
“我知道你有孩子了。”忽然,右边又浮出了画面,依稀可以认出是主教的木屋,“给我,后面别多问。”
“你觉得我猜不到你要干什么吗?”母亲被绑在一只椅子上。诙笑咬着她的头。
“那你留着他干嘛,弥撒?继续放养他嚼草根,啃老鼠?你甚至愿意为了那两个恨之入骨的孩子,造出一根可笑的牙签来挑战我!”
那场决斗,简直就像一辆自行车去碰瓷一辆坦克。母亲惨败了,用对她的仇恨捏出的武器也被打碎了,仇恨本身也随之而去,不愿再打下去……
“我有我的打算。”“那你最好小心点……也许明天家就被烧了呢?谁知道呢。”
画面逐渐破碎,液化成黑水,融入黑暗。
男孩转头,再次追上母亲。
“其实,你猜得到,我在利用你们两个收集〔仇恨〕。”母亲拉开了帽檐,黑色长发随之飘出。
“您有您的苦衷,是我们毁了您——”
“孩子,我不奢求原谅。”她摇头叹气,呼出的暖风都是灰色的,“当知道妹妹的病之后,我就对你们不抱希望了。我加入‘魔咒教’也只是想借用祂的力量,变出些骨灰卖钱,让我的爱人不再奔波,仅此而已。”
忽然,她打了个响指,前方的深渊中立刻升起一滩漆黑的淤泥,不断往下掉着大坨大坨的泥巴,但却没有削减。
“这是我对你的恨,别西卜。我恨你一次次把她捡回家,为了她和我们对着干。”她向那滩淤泥伸手,翻转手腕,令其剥离,塑具成形,“我真的想过要杀死你,亲手。我不在乎钱,我只在乎他……”
掉落的浊物铸成基座,而混沌球则逐渐拉长,不停地冒黑汗。
“那您为什么没有呢?”别西卜重复着无法得到回应的问题,驻足于她身旁,看向她的脸,却发现只有下半张脸,上半年已堕入黑暗。
“但是我血浓于水的爱人已经离世了,我的仇恨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一时语塞,想起那个坚强的身影,很快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所以,我把这份杀意,留给你,我的孩子。”
金属的撕裂声。混沌逐渐凝固,以另一份仇恨,再铸成一把宽身短柄骑兵枪,纯黑的,如玄武岩一般。
她又用对他的恨,铸成〔罪碑〕,并暂缓了那份晕厥。
“嘭!”它轰然击地,传来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震颤,只有枪尖着地,却能保持平衡。
击地之处,霞光如无数刀刃,撕扯着这片黑暗,连带着母亲最后的残像。
别西卜没有理会它,只是走到母亲身前,张开双臂,给她挡下一点光刃。
“孩子,不要踏入我的覆辙。”她慈爱地弯下腰来,伸出已虚化的手,摸着他的头,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一定会在这,“〔仇恨〕许诺的未来,只有更多的〔仇恨〕。”
“谢谢你,妈妈。”他摸索着她的位置,与一片虚无相拥。两滴泪水从眼眶中挤出。
“我爱你,一直是这样,从小到大。”
忽然,身前的虚无有了些许质感,将他紧紧抱住,同样有两滴泪水溅在他的脑袋上。
“对不起,别西卜……”
直至一声粉碎天地的惊雷,粉碎了这份宁静。
“勇敢地,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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