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曾作答。
他又睡过去,这次睡了一月之久。昭戚查不出原因,温枫良把他们赶出明昭殿,跪在少年床前,眸中蓄了层浅浅的水光。
温枫良一遍遍试着给少年输灵力。当初逢霜和旧天道同归于尽时,温枫良的本命法器昆吾锤因此毁了大半,这些年逢霜不在,他私底下不要命一般折腾自己,又不许昭戚给他医治,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他担心少年,也不曾注意自己外表。
故而逢霜从前尘往事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白发如雪的温枫良,随后是温枫良那只黯淡无光的左眼。
温枫良丝毫不知掩盖外表的术法已然失效,他端着碗推开门,正要像往常那般喂少年喝药,却见逢霜半靠在床头,神情无悲无喜看向他。
“你、你醒了?”温枫良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逢霜跟前,紧张询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逢霜目光凝在他脸上没挪开,闻言摇摇头,语气平静道:“温枫良,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温枫良手一松,托盘掉落在地,瓷碗摔成碎片,褐色的汤药溅到他衣上,有几滴溅在他手上,他恍若未觉,直勾勾盯着逢霜,不确定道:“阿霜?”
“是你吗?阿霜?”
逢霜垂了垂长长的睫毛,不答反问:“你头发怎么回事?”
还有你的眼睛。
话尚未出口,他就被温枫良紧紧抱住,那双环着他的胳膊在颤抖,喊他名字的声音带着哭腔。
心一下子软的不可思议,逢霜抬手回抱温枫良,哄小孩睡觉那样温柔拍着温枫良后背,他说:“嗯,是我。”
温枫良呜咽一声,埋首在他颈间,滚烫的泪水很快浸透布料,将那一块皮肤打湿。
逢霜抱着温枫良,温枫良安静落泪,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思念。
“阿霜,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嗯,我知道。”
逢霜不厌其烦,柔声回应温枫良每一句话,温枫良哭的脑袋发懵,从逢霜怀里出来时,还一抽一抽的,双手使劲攥住逢霜手臂不肯松。
逢霜被拽疼了也不说,指腹拂去温枫良面上泪水,认真对温枫良说:“这不是梦。”
温枫良哭完了,人也清醒了,不好意思低下头,暗恼他怎么在逢霜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但他实在太想念逢霜了。
以前他想逢霜想到受不了的时候,就给逢霜作画,一张又一张,后来他发现这个方法渐渐没了作用,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折腾自己。
而自我折磨时,他又会忆起他曾给逢霜的那些折辱。每当这时,他自我厌弃的情绪就达到顶峰,人也变得更疯。
若非安安还小,恐怕他早抹了脖子,跟着逢霜去了。
还好,还好,他没有做傻事,否则他跟逢霜就彻底错过了。
温枫良理智回笼,也想起逢霜问他的话,他心生慌乱,道:“药洒了,我再给你熬一碗来。”
“不急,”逢霜拉住他,让他在床沿坐下,“你的头发和眼睛是怎么回事?”
温枫良自知躲不过,老老实实道:“头发是你走的那天晚上白的,眼睛是被温朝弄瞎的。”
逢霜皱皱眉,温枫良顿了顿,道:“当年你把旧天道困在仰山后,温朝拿安安威胁我,我中了温朝一刀,刀上有毒,解毒丹把毒逼到左眼。昭戚说毒他能解,但我的眼睛治不好了。”
温枫良故作轻松耸耸肩,说:“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再说了,有术法掩饰,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
“倒是你,阿霜,”他支起逢霜右手,虔诚亲在逢霜手背,埋怨道,“你当年好狠的心,不仅瞒我,还骗我。”
“抱歉,”逢霜抿着嘴唇说,“我想让你活下来。”
“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温枫良爬上榻,微微倾过身子,和逢霜鼻尖对鼻尖,他看着逢霜眼睛,轻而易举在逢霜眼底捕捉到后悔心疼。
“我这辈子都做不到你那么狠心。”
明白温枫良要秋后算账了,逢霜痛快认错:“是我错了,你怎样责罚我都行。”
温枫良哪舍得真罚他,无非是压着他亲了将近半炷香时间,而后心满意足把他搂紧自己怀中,叹息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竟还有和你重聚的一天。”
逢霜指腹在他腕间摩挲,坦诚道:“三缨丝能护住我一缕魂魄,让我能轮回转世。”
温枫良睁大眼睛,听逢霜说:“我怕你知晓后随我一同赴死,便没告诉你。”
他给温枫良留信时,曾想过在信中写明缘由,可思来想去,那封书信被他付之一炬。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能步入轮回。和旧天道那一战太过惨烈,到最后他几乎是以燃烧魂魄为代价,拉开昆吾锤所化的弓。
每一箭,耗费的都是他转世的机会。
身归天地那一刻,他庆幸没给温枫良留让温枫良等他的信。
他魂魄太过脆弱,在三缨丝里养了几十年,才能安全投胎。
他生来体弱多病,经常吃药,父亲因他拖累家庭为借口,和他母亲和离,母亲带着他白天给别人浆洗衣服,夜里挑灯绣些小物件去卖。
所得的银钱全都给小孩抓了药,如此过了好几年。
一日夜里,小孩母亲梦见一位仙长,醒后依仙长之言给小孩改了名字——改了青羽宫那位陨落多年的仙尊之名——逢霜。
后来,母亲被奸人所害,逢霜成了孤儿。好在邻居心善,时时照拂一二,才没让逢霜沦为乞儿。
再后来,村落被魔修所屠,逢霜当日在山中捕猎,堪堪躲过一劫,收敛完村民们的尸身,逢霜萌生到清岳仙宗拜师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