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走到他面前,狐疑道:“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春宴摇了摇头,轻抬眉目,对上扶桑清澈如水的眼神,期期艾艾道:“扶桑,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春宴话音方落,扶桑脑海中旋即便浮现出那个肖想过千万次的人,他的名字,他的身影,他的容颜曾经年少明润的,如今年青沉郁的,交错重叠,如梦似幻。
怕春宴看出什么来,扶桑即刻摒除杂念,稳住心神,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难不成……你对谁动了春心?”
虽然他们的身体是残缺的,但心是完整的,也会像正常人那样生出爱恨嗔痴、七情六欲。
然而身体的残缺导致他们自卑、自贱乃至自厌,心便渐渐扭曲了。他们孜孜不懈地压抑着自己的爱欲,就算心悦某人,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唯恐招来那人的嫌恶与轻贱。
正因如此,扶桑才由衷地敬佩他爹柳长春,他爹和他娘年轻时的种种经历,比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还要跌宕起伏呢。小时候他娘曾经把那些缱绻往事当作睡前故事讲给他听,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种子,以致于到了现今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心目中所有关于情爱的浪漫幻想,都是以爹娘为参考的。
扶桑最大的愿望,便是如爹娘那样,得遇良人,携手共度此生。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注定无法实现。
“我……”春宴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声了,他垂颈低头,扶桑瞧不见他的神情,但答案已然不言而喻了。
“是谁?”扶桑又问,“是我认识的人吗?”
春宴摇头不语。
他俩虽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可就算是血脉至亲之间也难免有隔阂,一个人永远无法毫无保留地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扶桑沉默稍倾,伸手握住春宴的双手,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也有喜欢的人。”
春宴霍然抬头,满眼惊讶。
扶桑眉眼轻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口吻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就算喜欢一个人,也得偷着藏着,生怕被人知晓,遭人耻笑。”
春宴心有戚戚,流露出几分哀色。
可扶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洒脱:“那就偷偷喜欢好啦,独享这份隐秘心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反正我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一点琐事就能开心好几天,偶尔见他一面我做梦都能笑醒。只要不强求结果,那就只有欢喜,没有烦恼。”
最后一句,既是开解春宴,也是警醒自己。
春宴叹息:“我若能像你看得这么开就好了。”
扶桑微笑:“我不是看得开,我只是不贪心,容易满足而已。”
春宴没问扶桑喜欢的人是谁,扶桑也没追问春宴在为谁神伤,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谁都没有再提。
在藏书阁消磨到下值的时间,扶桑拿着新借的书回到值房,却不见了师父的踪影,只有尹济筠伏案写着什么。
没有师父的准允,扶桑不能擅自离开。他没问尹济筠师父去了哪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边翻书边等师父回来。
正看得入神,一道耳熟的声音忽从外头传来:“范院判何在?太子殿下头疾犯了,请范院判去东宫。”
扶桑猛地站起来,椅脚刮擦地面的声响引得尹济筠抬头侧目。
扶桑无暇在意他隐含怒意的目光,快步走到门口,探头向外观望,便见一名太监站在过厅西侧的值房门口,满面惶急扶桑不仅认得他,还知道他叫秋暝,在东宫当差。
扶桑记得清楚,去年八月,太子突然患上头疾,虽请了院使、左右院判以及数名太医去东宫会诊,却没能找出症结所在,药石罔效,只能靠按摩缓解。
太医院十三科,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接骨、金镞、按摩、祝由1,众太医各有所长,而右院判范鸿儒乃是按摩圣手,从此得太子青睐,每当太子头疾作时,东宫便会遣人来请范鸿儒去为太子消疾解痛。
但就在昨日,范鸿儒为奔父之丧,告假回乡去了。
秋暝从范鸿儒的弟子口中听到这个噩耗,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慌慌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鸿儒手下的弟子中自然有擅按摩之术者,范鸿儒临走前叮嘱过那位名唤戴胜的弟子,在他告假期间,由戴胜代替他为太子按摩。
戴胜正欲毛遂自荐,不想却被人截了话头:“我来安排。”
秋暝循声看向说话之人,正是扶桑的师父,左院判赵行检。
他刚从中院过来,秋暝和戴胜的对话他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