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裴行俭终于开口:「什麽都不用再说了,您现在必须立刻离开金陵。朱彝焰躲了这麽久,现在突然出手,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您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坚持了,无论是罪民区也好,夷地也罢,只要能离开帝国本土」
「我现在要是逃了,那他们怎麽办?」
裴行俭神色一怔,急切道:「您是担心义正?放心,就算豁出去这条命,我也一定会保护他的周全,尽快将他送去与您汇合。」
「嗣源要是听到你这句话,恐怕当场就会跟你翻脸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他去番地,弄得现在脑袋里就剩一根筋了,生怕会比我这个当老子的死得慢。」
「你们一个个都把儒教要义丢的乾乾净净,就想我这个老头先把你们送上路。就没人想过把老夫一个人落在后面,到时候怎麽追的上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裴行俭觉得老人的骂声在变得洪亮。
「老夫不是在问自己怎麽办,也不是在问你们怎麽办。而是在问那些已经为这场新政献出了性命的人,他们该怎麽办?」
张峰岳挺起身形,乾瘦的身体撑起黑色的衣袍,如一杆旗帜立在裴行俭的眼中。
「儒家不信神鬼,但道理自在心头。老夫这一生活的太长,遇见过太多的选择,选过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青云大道,也选过荆棘密布的曲折狭路,曾经因为技不如人而让过路,也曾经因为后悔而掉过头。」
「重重关山,举步维艰。我选错了一辈子,也算输了一辈子。如今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涉水闯关,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再放弃。」
张峰岳沉声道:「行俭,在新东林书院历届的学子当中,你是为师见过最聪明的那一个。我的想法,你心里其实都明白,又何必再劝?」
「真是个脾气又臭又倔的老头。」
裴行俭满脸无奈笑意,摇头长叹了一声,「可是没办法,谁让您是我的老师呢?天地君亲师,我裴行俭的眼里也就只看得到这最后一个字了。」
远处天边馀辉将散,夜色随着骚乱一同赶来。
诸多披挂赤霞的儒序已经等在门外,杨白泽赫然也在其中。
唯独不见张嗣源的身影。
转身离开的裴行俭脚步突然一顿,目光望着城中渐起的火光,朗声问道。
「老师,你觉得后来人会怎麽看待我们?
「爱我憎我,一任诸君。」
老人大袖一挥,神色豪迈。
辽东雪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你。」
陈乞生双手环抱胸前,踏剑凌空,睥睨的目光随意扔落在施卿的身上。
「你觉得带上这一群废物,就能挡得住道爷我了?」
「当然不敢有这种奢望。」
施卿朝天拱手,态度谦卑道:「您现在可是道序当之无愧的源头之人,这几百魔修怎麽可能会是您的对手?陛下费尽心思将他们收拢在一起,就是为了当做一份见面礼送给道长。」
说是『送礼』,可阵阵如有实质的恶意在施卿身后起伏不定,激荡的神念汇聚如浪,竟冲散方圆十里内的落雪。
此刻这些新派道序的馀孽如同一群套上绳索的恶犬,在施卿麾下张牙舞爪,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悍不畏死的冲上去撕咬,将摧毁了他们过往一切的陈乞生撕成碎片。
「我知道道长您是个重情义之人,绝不会选择背叛李革君,所以您放心,在下此次前来绝不是来离间您和李革君之间的情谊。」
「一直以来,陛下要对付的都只是张峰岳一人而已,从没有想过要跟您为敌,更没有过任何迫害老派道序的举动。之前的那些磨擦,其实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误会。」
面对头顶那尊恐怖的湛蓝法相,施卿神色从容,侃侃而谈:「所以在下这次来,只想跟您谈一谈道序的未来。」
「张峰岳要斩断序列,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只是私心作祟,妄图建立一个只有他张家血脉能成序列的儒序神朝。李革君性情耿直,被张家父子哄骗蒙蔽,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但您不同。」
施卿肃声道:「李革君可以恣意妄为,因为独行武序本就是他一手开创,就算丢了也无愧于任何人,但您身上可肩负着比他要沉重太多的责任。」
「如今新派道序一败涂地,正是复兴老派道序的大好时机。如果您此时还要以情义作茧自缚,继续助纣为虐,那等到张家位业大成,届时您如何自处?」
「张家要建立神朝,就不会放过任何威胁,因此新派道序必然也在他们的清算范围之内。就算您到时候能够逃出帝国本土,那又该如何面对一众为您牺牲了自己的武当英灵?如何完成他们重建武当的夙愿?」
「序列之前,武当已在。序列之后,武当也一样会在。」
陈乞生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说得好!」
施卿朗声一笑:「不愧是这世间最后一颗纯粹道种。但在下还是要提醒您一句,修道的目的是从来都不是为了拜仙,而是为了自身成仙!您能够舍弃这一身脱凡俗的序列伟力,您身后这尊法相愿意吗?以后的道门信徒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