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倭区的时候,谢必安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承诺会带她来自己的家乡看看。
斯人虽远,但诺言不变。
而且,如今辽东还是整个帝国道序魔修出没最频繁的地区。
尽管自己很感兴趣,但林锦江实在没有胆子去深挖这一段故事,转而问道:「谢哥。哎,这个称呼我实在是喊不顺口,要不我还是叫您总旗吧,行吗?」
和面对范无咎之时的随性轻松不同,林锦江对顶头上司谢必安一直十分敬畏,甚至是有些恐惧。
毕竟动脑和动手比起来,还是动脑更令人惧怕。
「如果总旗您是因为受不了落差离开墨院,回到了辽东,那又为什麽会选择成为义军?」
「义军?我可担不起这两个字。」
谢必安摇头失笑:「我做的这些不过只是小打小闹,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真要说义军,或许只有南直隶金陵城出来的血袍儒序配得上。」
『血』和『儒』这两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放在一起却组成了如今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股势力。
正是跟随张峰岳的书院系儒序。
在动乱爆之前,这些儒序一直被张峰岳雪藏在帝国各地的夫子庙之中,充当教书育人的先生。
如今弃笔捉刀,展露出极其凶狠的一面,四处刺杀仕途一系的门阀成员和大明军伍之中的兵序大员,而且还在暗处与鸿鹄交手,破坏对方的虚假『起义』,宣扬无序思潮。
「看来您是赞同他们的无序主义了?」
「谈不上赞同和不赞同,毕竟要实现无序,辽东应该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要想保命,恐怕只能往本土之外逃。」
谢必安笑道:「但相较之下我更想看到这座帝国彻底崩塌,看看没有了皇帝,这片山河又会变成什麽模样。」
「但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林锦江语气沉重道:「我一路从蜀地走来,所看到的都是对序列的追求和渴望,如烈火燎原般,一不可收拾。」
「门阀在不遗馀力的招募培养私兵,朝廷军伍也在为入伍之人放械心和提供改造,就连鸿鹄也在散播序列仪轨。更别提黄粱鬼在夺舍降世之后,便会想方设法破入序列。」
「或许是因为局势动荡,百姓生活朝不保夕,让基因也变得异常躁动,破序的难度似乎也因此变得越来越低。现如今破锁入序已经不再是什麽『鲤鱼跃龙门』的大喜事,普通百姓早已经司空见惯。」
「从序者越来越多,相反愿意追随无序主义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张山长真的是要通过战争和杀戮来实现绝天地通,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而且」
林锦江满眼疑惑:「连他麾下的血袍儒序,依旧也是儒序。这些人现在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但当轮到要清除自己的时候,他们还能下得去手吗?」
「看来你这一路走来,确实看到了很多东西。」
北地寒风,迅猛凛冽,刮的天上星辰也睁不开眼。
星光寥落,四野黑暗,案牍出的淡淡微光根本照不清谢必安的脸。
「但你要让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也没有。」
谢必安仰头呼出一口迷蒙白汽,「甚至我心里的疑惑比你还要更多。这场动乱死了那麽多人,好像除了让世人对序列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绝天地通?这天地之间的通道,分明在变得越来越宽啊。」
倏然,听到这句话的林锦江感觉脑海中似有一点灵光闪过,可转瞬即逝,根本就抓不到。
就在他埋头沉思之际,耳边响起谢必安的感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序位太低,人微不止言轻,眼界也一样短浅,根本看不懂别人究竟在谋划什麽。」
谢必安打趣道:「你一个杂序,擅长观察市井民心,洞悉人情冷暖。我一个名序,自诩辩者诸事,大观天下,结果连看懂的资格都没有用,还真是令人挫败啊。」
「不懂也有不懂的好,起码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做好眼前的事情。」
深思无果的林锦江索性抛开所有杂念,笑问道:「如果到最后我们还能生活这座山河间,总旗您想干些什麽?」
「要不叫上马王爷,咱们一起搭夥开家场子?我唱歌可是一把好手,在声色犬马和灯红酒绿之中了却馀生,想想也还挺不错。」
「行啊,不过我得来当东家。干这件事儿,我可比你们强。」
「那就这麽说定了。」
风声越急切,似在着急催人离去。
谢必安站起身来,正色道:「现在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明天,所以千万不要顾虑太多。山高路远,别给自己留下什麽遗憾。」
跟着起身的林锦江,抬眼凝望着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的背影,神色怅然若失。
曾经最是豪迈不羁的总旗,分别之时叮嘱他千万别死。
曾经最是心思缜密的总旗,如今却告诉自己别留遗憾。
世事变迁,自己在跋山涉水,他们何尝不也是路上之人。
人生逆旅,都是行人。
当啷
脑海中破序的声音如同风铃摇晃,林锦江却满脸神色淡然,将那份案牍小心翼翼收入怀间。
「下一站,北直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