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o3章长生
「张大人所追求的梦想,是打破序列形成的壁垒,让人与神之间的鸿沟重新退回到人与人的差别。这番宏图伟业,令人心驰神往,足以跟儒家任何一位往圣先贤并驾齐驱。」
施卿侃侃而谈:「但先不论这个梦想能否实现,这都与您的『位业』背道而驰。」
张嗣源不屑道:「我有什麽『位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施卿挺起残破的身躯,受损的械体让他的声音变得尖厉。
「能当农序的娃,就让他们去帮父母照看好今年的庄稼。能当法序的娃,就让他们去为邻里主持公道。兵序的娃不怕劳累,那就迈开腿去看看远方。杂序的娃最爱说话,那就提笔写下故事,写下故乡的山和花。」
「要是不争气,非要去当了道士和尚,就让他们好好诵咒念经,保佑家乡风调雨顺,黎民安康。」
「要是好勇斗狠,血热难凉。」
施卿突然抬手指向门口,李钧不知何时悄然现身,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就去成为一名武序,去保家卫国,戍守边疆!这才是序列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从序者存在的意义!」
施卿话音感慨:「这可都是您曾经说过的原话,如此『位业』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那真是令人扼腕叹息,甚至抱憾终身。」
「这世上遗憾的事情太多,不缺我这一点。」
张嗣源似被勾动了往日的回忆,身上逸散的杀意正在缓缓变淡。
「您当然可以强迫自己无视遗憾,但是张大人做不到。」
施卿柔声道:「对他老人家而言,您是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现在他已经无法回头,更不希望您也步他的后尘。甚至您如果继续留在帝国本土,不止不会帮张大人,甚至可能会成为他的累赘。」
「你什麽意思?」
「曾经张大人为陛下授课之时,在谈及如何消弭序列所带来的壁垒和不公之时,曾经提出过两个解决办法。一则让人人都能成为序列,另一个则是让人人无法成为序列。前者难,后者易。」
施卿说道:「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张大人显然选择了后者,所以才会不遗馀力推行新政,逐步断绝旧佛,覆灭新道,门阀分崩离析,神州烽烟四起。」
「可这张蓝图到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的,有形的人好杀,无形的心可不好变。在这场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的苍生棋局中,说句不好听的话,一名儒序三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施卿这番话说的虽然有些笼统,但先后在刘谨勋和裴行俭的手下呆过的张嗣源,就算再大大咧咧,埋头当刀,依旧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张峰岳要想断绝序列,不止要铲除各序的中坚力量和源头之人,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如何改变天下人对序列力量的渴望。
否则要不了五十年,就会再诞生一批新的从序者,出现另一个渴望以序立国的张希极。
可从毅宗皇帝『开序』至今,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已经经历了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从序者的尊贵早已经深入人心,统治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要想实现这堪称『一步跨千年』的变革,在短时间内让世间重回『无序』年代,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这种情况下,一名儒序三,特别还是张嗣源这种『射艺』儒序,作用的确很小。
「我是不擅长教化人心,光是番地那几个小崽子就让我头疼不已。」
张嗣源自嘲一笑,紧跟着话音陡沉:「但要说杀人,我还是做得到的。」
「在下刚才已经说过了,只有有形之人才好杀。在当初被各方嫌弃厌恶,联手打压的时候,纵横鸿鹄尚且能够散于四野,只待春风一吹便能快生长。现如今有黄粱的钟爱庇护,您能杀的了谁?」
施卿话音顿了顿,「换句话说,如果现在能够锁定我们的准确位置,您觉得那位革君还会有闲心坐在这里听我们说话吗?以他的性情,斩应该才是解决麻烦最有效的方式。」
李钧冷声开口:「姓朱躲得了一时,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
「潜龙在渊,当然终有腾飞的一日。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李革君您一个人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千军万马了。」
施卿放声一笑:「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关头,不应该,也不能放过张公子您,而是该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抓还是杀,都会对张大人造成不小的打击。可陛下却不允许我们这这麽做。」
施卿轻声道:「站在陛下的角度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场中兴大明帝国的奋战,同样也是一场名师高徒之间的对答,更关乎着陛下晋升的仪轨。若是因为您导致张大人雄心受挫,破坏了这场仪轨,对陛下来说毫无益处,所以陛下愿意做这一次明知可能是放虎归山的轻率举动。」
「您留下,已经毫无意义。您离开,张大人父心可慰。」
「我」
张嗣源目光恍惚,似乎陷入彷徨犹豫之中。
施卿语不急不躁,继续柔声劝说:「既然您是至孝之人,何不远离这场争端,为张大人免除后顾之忧,同时也为张家留下一丝传承的香火?」
「离开了大明,我又能去哪里?」张嗣源喃喃开口。
「这个世界远不止有大明帝国,在罪民区外,还有蛮夷建立的国度。只要您不放弃心中『位业』,人生何处不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