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车时刚刚子时一分,车到无锡时已经接近丑时。
小安上了车就进入了梦乡,车子停靠站时,他刚刚醒来。
车窗外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几乎都是吃食,香气顺着洞开的窗户飘进来,激起了小安的食欲,于是他掏钱买了两个茶叶蛋和四块香干。
卖茶叶蛋的是个老太太,皱纹满布的脸上绽放着笑意,这让小安想起老家的奶奶。也因为动了这个念头,小安多给了对方两个铜板,可是他没有想到他遇到的是个实在的老太太,说啥也不多要小安的钱,从窗户扔给小安后就颠着小脚跑了。
小安无奈,只好半截身子伸出窗外,远远地把钱投掷到老太太的筐子里。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小安看到已经空寂的站台上来了一伙人。
从戒备森严的押运氛围看,这是一伙警察,或者是军人,他们足足六个,六个人呈押运阵型,中间则是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犯人多大年纪,因为胡子拉碴不好判断,但是从他挺直的腰板看,应该不会太大,顶多三十出头。犯人显然不是一般的犯人,有一种英雄大无畏的气概。这气质学不来,只有心中有坚定信念的人才会有,这让小安一下子想起苏光苏伯伯,还有爸爸柯叔叔他们。
这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押运。这是小安得出的第一个结论。第二个结论就是,这个肯定不是普通的犯人,极有可能是共党的一个大官。若是国民党的官,他们断不会有如此的防范,至少不会脚镣手铐全部伺候。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可能是爸爸的同志,极有可能互相认识。一念至此,小安决定先试探一番,假如真的是爸爸的同志,那就有必要施救。
一伙人上了车,竟然跟小安同一个车厢。这是一节软席包厢,寻常人家不会花大价钱贪图享受,这伙人能如此不顾开销,显然验证了小安的判断,这个犯人极其重要。小安的票是董天南派人买的,最好的软卧车厢。跟这伙人的包厢隔着一个包厢。一伙人刚进来的时候惊动了好多人,一些人好奇地拉开门欲看个究竟,结果却被吓了回去。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伙持枪的便衣警察押着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进了包厢。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再好奇,也没人敢找别扭,于是都把头缩了回去,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
小安装作好奇的样子伸出脑袋,他看到四个人押着犯人进了包厢,门口留下一左一右两个守卫。待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小安装作去厕所小便,故意从那个包厢跟前走过。包厢的门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小安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个少年并不能引起他们足够的警惕。
小安回到包厢,他在等待机会,他不相信那个犯人会一直待在包厢,他极有可能借着上厕所的工夫给自己放放风,假如那样,那就是小安的机会。小安一直在假寐,耳朵却一刻不停地捕捉那个包厢的动静,哪怕微弱的喘息声小安也能清楚地听到,他甚至听到犯人因为翻身,可能触碰到了伤疤而压抑的哼叫声。
终于,小安等到了机会,他听犯人说要去厕所,而且是大的。小安没有马上起身,那样的话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虽说无惧对方六个持枪的警察,可也不想闹得太大动静,更何况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在他们手上,若是他们作为要挟,还真的不好办。
小安听到一个看守骂骂咧咧,显然那人是个头头,嫌弃犯人打搅了他的好梦。骂归骂,但是他也不敢得罪犯人,毕竟对方是南京点名的要犯,若有一点差池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犯人提着脚镣出了包厢,一前一后跟着两个押解人员。也许觉得火车上保险,余下的四个人继续大睡。
小安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提着裤子急匆匆跑向厕所,他的冒失引来一顿叫骂。一个警察拦住小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小赤佬,滚远点。”说着,手中的枪指了指。
小安装作要哭的样子道:“我憋不住了,要尿裤子。”
另一个警察乐了,也可能想起他的子侄,他笑着说道:“老莫,别吓着孩子。”
说话的警察不知道,就因为他的心软,捡了一条命,因为在接下来的打斗中,余下的五个押运人员皆死在小安的手下,而他只不过被打昏了头而已。
“老陈,你放心,你看他都多大了,吓不着他。”叫老莫的说道,然后把手中的烟蒂狠狠地碾在了车壁上。
厕所的门半掩着,能看到犯人蹲着,戴手铐的双手抓着把手以防晃动。小安故意装得急不可耐的样子在原地打转,同时催促道:“能不能快点,我要尿裤子了。”
小安的话引得厕所里的犯人转过头看小安,小安极快地跟对方眨了两次眼睛,他相信通过这次目光的交流,对方肯定会理解,哪怕不理解也会琢磨小安眨眼的用意,最后他会得出一个结论,小安肯定救他来了。
被称作老莫的警察兜头给了小安一个窝脖,小安没有躲闪,而是故意哎呦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打我干什么?”
老莫用枪指着小安道:“小赤佬,我们在执行公务,滚远点,出了岔子我毙了你。”
老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老莫啊,不是我说你,干嘛这么凶呢,唉,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一个小孩子,急等着撒尿,你说你打他干嘛。”
其实小安之所以没有下手,还是顾虑犯人的脚镣手铐,若是有机会帮他把脚镣手铐解除了,小安早就动手了,根本不给老莫打他的机会,别看他拿着枪,小安敢保证他都没有开枪的机会。
犯人出来了,小安立马挤了进去,但是就在两人错身的一刹那,小安塞给犯人一个小纸条。在厕所里,小安听着脚镣的哗啦声渐渐远去,直至没了声音,他才走出厕所,同时,解救犯人的方案在脑海中形成。
躺在铺上的小安静静地等待,等待押送的人都进入梦乡。他决定在临近丑时末尾时动手,那个时段是人最困乏的时段,容易迷糊,正是他下手的好机会。
终于等到人都睡了,耳朵里除了车轮跟道轨摩擦的咣当咣当的声响外,就是各种呼噜的声响。小安轻轻起身,又轻轻地拉开门,他看到押解犯人的那个包厢门口老莫和老陈都耷拉着头在打盹。包厢里面什么情况不知道,但是小安敢保证那个不知名的犯人肯定在热切地期望他的到来。
小安轻轻地走在地毯铺就的过道上,他看似很随意的走着,但是他浑身的力量蓄势待,只要有一丝异动,他要确保一招毙敌,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嘴角流着口水守卫的老莫睡得很香,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他即将没有痛苦地离开了人世。小安没有一丝的怜悯,上去就拧断了他的脖子,就凭他对陌生的小安这样的态度,小安敢肯定,落在他手上的犯人,不管是不是共党,肯定没好果子吃。有的人天生的黑心天生的坏,跟家教无关,老莫就是那样的人,是以,小安手下毫不留情。
拧断了老莫的脖子,小安一掌砍向老陈的脖颈,老陈没吭一声就昏了过去。小安不知道,因为他的仁慈,留了老陈一条命,可是也带给老陈无尽的麻烦,因为事后老陈被审查了多日,受了不少的酷刑,最后结论却是不了了之。特务不相信老陈是无辜的,为什么押解的六个人另外五个都死了,只有他活着,难道只是巧合?确实就是巧合,巧合在老陈的善良上边,因为善良,老陈捡了一条命。
小安拉开包厢的门,黑暗中,他看到两双眼睛射向他,一双是惊喜的,一双是探寻的。惊喜的是那个犯人,探寻的是值班看守。值班看守最初以为是门外值守的老陈或者老莫,结果竟是个少年,这让他有些迷糊,本来他已经困得不撑了。值班看守本能的要开口询问,结果是小安根本不给他机会,上前就拧断了他的脖子。
小安轻轻放好值班守卫的尸,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观察了另外三人的动静,看到三人睡得正香,小安开始给犯人开锁。
黑暗中,小安先帮犯人开脚镣,可是就在脚镣打开的一刹那,小安感觉到异常,他扭头看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枪的主人一脸戏谑的笑容看着小安。小安根本不给对方话的机会,快出手,一把夺过对方的枪,又一个肘击把对方击倒,这一肘击小安用足了力气,他能保证那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小安反倒不忙着给犯人开锁了,他索性解决了另外两个看守,这才帮犯人把脚镣打开。解除了束缚,犯人兴奋的不能自已,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深深地给小安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谢谢这位小友救命之恩。”
小安轻声说道:“敢问先生你犯了什么罪?”
犯人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是共产党,我不认为我犯了罪。”
小安点点头道:“好,我没救错人。”
犯人一愣,似乎有些不解。
小安道:‘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犯人,普通犯人没有这个阵仗,根本不可能派六个人押送。’
犯人苦笑道:“小友判断的不错,我也不瞒你,我是共产党江南省委的书记,姓邢,单名一个凯字,因为叛徒出卖被捕的,他们这是要押解我去南京领赏呢,不好意思,你救了我,我还没问小友的尊姓大名呢。”
小安道:“邢凯,书记,那我叫你邢书记,我叫小安,我也算你们的人。”
邢凯一愣,欣喜地问道:“也算我们的人?”
小安点点头道:“我爸是你们组织的人,这些天我帮着我爸给你们组织做了不少事,你说我算不算你们的人。”
邢凯笑道:“当然是,你爸是谁?说不定我认识呢。”
小安认真的说道:“不好意思邢书记,我爸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他说过,那是秘密,就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请你原谅。”
邢凯赞许地点点头,伸出手握住小安的手说道:“小安,你做得对,目前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我们必须隐藏力量,积蓄力量,请你给你爸带个好,就说有个叫邢凯的感谢他,感谢他为组织培养了个好儿子。”
小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笑说:“邢书记,下一站丹阳站,你在那里下车,我这里有点钱给你,别的我就帮不上你了,我到南京也是我爸交给的任务,清查叛徒。”说着,小安掏出两块大洋塞到邢凯的手中。
邢凯攥着小安的手,两行热泪涌出眼眶,他用力地握了一下,说道:“谢谢小安同志,谢谢,祝你马到成功。”
小安帮助邢凯换了一个守卫的衣服,并把他的证件和配枪拿给邢凯,然后说道:“邢书记,就此别过,你现在就到车门那里,车一停你就赶紧下车,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他们就是怀疑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我到终点下,后会有期。”
邢凯换了衣服像是换了一个人,不熟悉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前他还是南京政府点名押解的要犯,此刻的他真的就像是一名执行公务的便衣,他拉开门,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跟小安一挥手,就快步走向车门。
小安看着邢凯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后边,他把昏睡的老陈和老莫的尸拉到了包厢里,然后关紧门,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包厢。回到包厢的小安很快睡着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少年在刚刚凭一己之力解救了一个共党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