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吃了这一亏,为防再遇劫袭,只得远离城门,退军数十里重新安营扎寨。李景隆一夜未得安眠,又疑惧燕王从大宁突然领兵杀回,只求能够战决拿下北平城。他与部将商议,命都督瞿能父子领兵专攻九门之一的张掖门,以期撕开一个缺口。
那瞿将军父子倒也勇猛善战,带领千余人冒着如雨矢石逼近城下。偏这一日张掖门守军薄弱,城中支援不及,竟叫南军顺着搭起的云梯登上了城楼。这支父子兵见胜利在望,越战越勇,击溃城上守卫,从内打开了张掖门。
李景隆只知北平固若金汤,不想竟真的被瞿能父子攻破一门,身为主帅的他不觉欣喜,反倒暗自盘算起来,这攻下张掖门的功怎么也得是他李元帅,若不然怎得向陛下邀功请赏?他开始琢磨起如何从瞿能父子手中夺回攻陷城门的功。正苦思冥想着,忽有小校赶来帅帐,夸张至极地道“元帅,有一彪人马不知从何而来,斜刺里直杀向张掖门,有将军识得为军官,说是郑国公常茂。”
“常茂?”李景隆匪夷所思地道,“他早被太祖高皇帝削爵罢官,潜逃在外,怎得会突然出现在北平。。。。。。”他正要传令兵拦击,转念一想,何不借此契机,紧急召回瞿能父子。主意已定,他火遣人连续飞传三道撤兵令牌,硬是将来之不易的战果生生葬送。
瞿能百思不解,却不敢违抗帅令,收兵回营时与赶来的常茂部厮杀一阵,领着残兵奔回军营。他垂头丧气行入帅帐,激愤地对李景隆道“元帅,纵是有郑国公从后掩杀,卑职也不惧他,更何况他区区几百人马,并不难对付。”
李景隆打着哈哈道“瞿将军怎可犯兵家大忌,你只有千余孤军,即便赚进城门,也难以往城中挺进,又有那久经战阵的常茂从后截杀,待他与城内燕军形成前后夹击,尾呼应之势,瞿将军恐怕插翅难回啊,本帅如何舍得损失将军这员虎将?”
瞿能悲叹道“可是,天赐的良机,就这么白白丢弃了,卑职不甘心哪!”
李景隆冷然道“北平城已危如累卵,明日本帅调集大队人马,一举攻入,未为迟也。想必瞿将军已力倦神疲,还是早些回营休整吧。”
瞿能哪敢指责主帅调度不力,憋着一肚子气退出帅帐,见着候立帐外,盔甲染血的儿子,他不无痛心地道“战机转瞬即逝,爹有生之年怕再也见不到北平光复之日了!”
却说常茂率部驱逐了瞿能,回马入城与王妃相见,因他的及时救应,挽回危局,扭转了南军攻破张掖门的颓势,妙弋感激不已,恩谢的话才说出口,他却豪气地道“何必言谢,当年舅父案,我亦受牵连,若非你助我从运河水路走脱,我只怕要在京城的天牢里度过余生。方才对付那帮杂鱼,算作还你的人情好了。自听闻燕王举义,我一直关注北平战事,李景隆还未驻兵德州时,我便已在领兵驰援的路上了。”
妙弋点头而笑,又问起别后经历,方知他沿运河辗转,后来漂泊到了西南,为躲避官兵追捕,躲入氐人聚居的山寨,学习氐族语言,适应他们的习惯,为尽快融入新的环境,还迎娶了部落领的女儿灵珠为妻。常茂苦笑道“当初之所以决定并入氐夷,还是因为灵珠的关系,若无她的引荐,部族不会允许我这个外族人轻易踏入。本想就那么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可氐人终究是冥顽不化的蛮夷之辈……我便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那时恰逢陛下驾崩,天下举哀,再无人有闲功夫理会我,我趁机脱离氐夷,另立山头。为巩固势力,又招兵买马,习练勇丁,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山大王。”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细品其中每桩遭遇,想来都充满了未知的辛酸。妙弋道“好在你已娶亲,纵有再多的是非纠葛也总算还有个知心的人可以相互依傍取暖。待北平解了围,你把夫人接来,再不要做什么山大王了,就留在北平军中,可好?”
常茂顿了一下,似有些犹疑,随即又道“你既开口留我,我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倒也不必接什么夫人了,我反出氐夷时,她便与我划清界线,再无瓜葛。”
世事无常,或许这就是与朝廷对峙的代价,妙弋由此代入己身,更兼连日来累积的压力,她原本还想安慰常茂几句,心头却突然袭来一阵悲愁,默默遏抑着情绪,良久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常茂只恨不能靠近给她以温暖,现今北平危局未解,他决定竭尽所能帮她抵御南军,固守城垣。北平还未入冬,已令人感受到彻骨寒凉,冷风吹在面上如冰刀削刻般凌厉刺痛,常茂不肯留在妙弋为他安排的暖阁里休养歇宿,坚持陪着她巡视九门,增调守军,加固工事。
前番数次激战而受伤的士兵不在少数,伤员的持续增加,军器的快消耗,令各门守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妙弋看在眼里,想方设法将城中能够上阵的有生力量重新编制,统一调配。
曾得王妃大力救济过的伤兵村,在危难之时也自组织起来,村户中但凡有能力重拾兵器的,皆义无反顾地走向阵前。更有许多早年跟随徐元帅打过天下的老将们,也在危急存亡的关头坚定地站在王妃身后,成为抵御南军至关重要的力量。
妙弋手握腰间佩剑立在楼头,神情无惧且坚定,面对着忠心赤胆,浴血奋战的兵将们,她慨然道“诸位勇士拥护靖难,拼力镇守,你们都是我北平城忠心不二的功臣,我代燕王殿下谢过诸位。而今殿下已在回援的路上,不日即会赶至。李景隆久攻不克,早已兵疲意阻,士气衰颓,谅他已坚持不了多久。我将与诸位一道固守在此,让南军亲眼看看何为森严壁垒,坚不可摧。待殿下回师之时,便是南军溃败之日!”
王妃这番慰勉策励自是一呼百诺,伫聆的将士们热血澎湃,振臂齐呼,“誓死保卫北平,靖难之役必胜!”
算计着南军再度反扑的时机,妙弋沉思默虑走在整肃的长街。许是心有旁骛,她丝毫未注意前方一处积水的街面已凝结成了一片冰霜,就在她将要落脚时,跟随两侧的天澈和常茂不约而同地紧走上前导引相护。妙弋骤然停步,低头看向雾白冰封的路面,似乎沉浸其中,忽而脑海里灵光乍现,她双眸晶亮,开怀道“我想到了,此法管保叫那些妄图再次登城的南军折戟沉沙!”
她火召来世子,秘密嘱咐,计议停当。高炽领命率部连夜将秘计履行妥善。
南军休整一夜,天明时卷土重来,却震惊地现,绵延的城墙上早已冻结上坚冰,触之凝滑,再想借助云梯攀越已是难于上青天。原来,王妃向世子秘授之计,乃是汲水浇灌于城墙,北地早晚尤为寒凉,劲吹一夜西北风后,南军只有望城兴叹的份儿了。
因被李景隆嫉忌,只能落在攻城大队人马之后的瞿能遥遥观望着城下战局,已是满目苍凉,他仰天悲叹道“不幸被我言中,回头无望,回头无望哪!”
城上燕军抓住时机,全力回击,以礌石滚木抛打近在城下的敌军,待到他们抵御不住,朝后逃散时,远程的抛石机与弩炮又会源源不断射出巨石及火药武器。南军抱头鼠窜,叫苦不迭,抛下众多尸,狼狈不堪地回撤。李景隆见攻城部队溃散奔逃,怒不可遏,正要下死命令阻止大军溃退,忽有探马来报,燕王自大宁回兵,已与后军短兵相接,激战起来。李景隆未料燕王来的这般突然,心中悚惧,勉强指挥所部与燕王对抗。
城内守军见南军前后阵脚大乱,正猜测原由,燕王遣回送信的轻骑已趁乱突围至城下,守将接信报与王妃及世子,才知燕王还师,已连破南军九营,众人无不欢欣鼓舞。高燧摩拳擦掌,向王妃请命,道“请母妃准许孩儿领兵出城接应父王,孩儿必全力杀敌,以此弥补前次擅自缒下城楼,偷入南军营地之过。”
妙弋眼中充满笑意,为燧儿一往无前的勇气深感欢慰,可她心中已另有安排,一面扬起手中信札,道“义阳郡王精神可嘉,不过,殿下已在信中做了明示。”她转而朝众将官布号令,“大将梁铭,李?听令,你二人即刻带领所部精骑出城追击,与殿下所率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里应外合痛打南军。李景隆尾不能相顾,兵败必在今日。”
二将得令火出兵,将士们蛰于城中防御日久,早受够了南军的嚣张气焰,都憋着股劲儿,此刻终于能够杀出城去,痛快淋漓地宣泄起压抑的情绪。南军不比久经沙场的燕军,多为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军,几乎从未经历过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杀,一与这些训练有素,以一当十的燕军兵戎相见,高低胜负立现。才被燕王收入麾下的朵颜三卫更是立功心切,策马冲锋,前赴后继,锐不可当,直杀得南军丢盔卸甲,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