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为何听起来这般耳熟?好像听崇岐提起过,没错,崇岐说过明月楼是教坊司下辖的花楼,他曾说允恭同他在那儿观舞听曲,仅此而已,她才没再计较此事。可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允恭去明月楼不单纯是为猎奇,他竟将不菲的真金白银填入那个温柔乡,无底洞。
妙弋背过身去,半晌未说一句话,允恭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虚地问道“姐,你生气了?”
妙弋黯然地道“我的傻弟弟,明月楼是什么地方,你当真要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偎红倚翠,自甘沉沦?险躁则不能治性,**则不能励精。爹出征前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允恭起身走到妙弋身前,认真地道“我没忘,姐,你要相信我。她叫寒漪,那一日,我在明月楼初见她,才知她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她父亲获罪下狱,她也受牵连被贬入教坊司。寒漪洁身自好,不愿随波逐流,我怜悯她的遭际先用一万两换她三月内不用再见客。”
妙弋苦笑道“那三个月之后呢,你还打算不声不响地拿府里的钱去成全你所谓的怜悯?”
允恭语气坚定地道“姐,我想好了,我要替寒漪赎身。我,我要娶她。”
妙弋惊愕不已,她未曾料到允恭已陷得如此之深。她又气又怒地道“徐允恭,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她是罪臣之女,即便你要替她赎身,她也脱不了贱籍,你怎么能够娶她?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色令智昏了吧!”
允恭见妙弋似是气极,忙道“姐,你一定得帮我,寒漪跟别的青楼女子不一样……”
“够了!”妙弋打断允恭的话,双手撑住面前的琴桌,叹道“你知道教坊司困了多少罪臣的女眷,不是只有寒漪一个,别再让我听到你要娶她这样的话。你出去吧,我有些头疼。”
见妙弋下了逐客令,允恭悻悻然地准备离去,他在门槛处停住脚步,扭头对妙弋道“姐,府里的银子我不会再动用,此事还是不要让娘知道为好,我担心她的身体。”
妙弋闭上双眸,别过脸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将她的内心吞噬,父亲常年驻守北平府,随时远征漠北,每一次的征战都有无数的艰难险阻。母亲前年因诞育双生子难产血崩,最后虽挽回了性命,却落下了病根,身子也大不如前。阖府上下大小事宜妙弋没少操心,她尚未及笄,却已具备了出她年龄的责任感。允恭的事,她猝不及防,若是他一意孤行闹出了事端,自己替他遮掩不住不说,爹和娘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可想而知。如何让允恭悬崖勒马,妙弋思前想后不得要领。
此时,盈月从外间送进崇岐府上捎来的密函。妙弋展开看了,随即将密函焚毁。
明月楼。
虽是白日,此间却犹自招摇热闹。妙弋一身男装扮相,避开莺莺燕燕往来招揽的前门,飞身跃上后门的墙头,悄悄潜入明月楼内。这楼内的盛景着实令妙弋感到吃惊,但见宾客满席,觥筹交错,莺飞燕舞,充斥其间。仔细看去,环肥燕瘦皆有,或与男宾猜拳行令,或施展浑身解数殷勤劝酒。
她在一侧的楼头观望片刻,随手拦住一个上菜的小厮,问道“我是任弘任大人请来的宾客,请问他在哪个雅间?”
小厮殷勤地道“任大人啊,在您左手边,天字一号房,小的给您带路。”
妙弋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她靠近楼内侧略低垂了头,缓步朝前走去,在经过一扇紧闭的门时,忽听门内之人正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寒漪,你别傻了,你真以为他心里有你?妈妈我是过来人,他那样的公子哥,妈妈可见多了,初时对你千依百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可没过多久啊,他便又看上了其她的姑娘,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你一眼了。”
“妈妈,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待我是真心实意的,我答应过他,绝不再接客,妈妈不用再白费口舌了。”寒漪的声音温柔沉静,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那老鸨又道“你可想好了,你父亲和兄弟还在大狱里斩监候,你何不多赚些银两打点狱中上下,好让他们最后的日子过得自在些?”
“既已经判了斩监候,那我打点再多的银两也是无用了。妈妈休得再劝,否则等徐公子来了,我便告诉他你收了他的银票却还在逼我接客。”寒漪冷冷地道。
老鸨冷哼一声,道“好,你现在有徐公子撑腰,敢对妈妈不客气了。哼,我倒要看看,他能捧着你到什么时候!将来,你可别哭着来求我。”
妙弋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朝门边移来,便背对了门口佯作路过,老鸨气鼓鼓地摔门而出,妙弋返身往虚掩的门内看去,一个气质清冷,模样恬静柔美的女子正站在兰花盆景前兀自出神。想必她就是寒漪了,妙弋见她楚楚可怜,已是将全部的指望寄托在允恭身上,不由叹了口气。
她正打算往前走,身后有四五个抱着丝竹管弦等乐器的乐师,簇拥了一个戴着流苏面遮,妆扮成胡姬模样的舞娘急匆匆从她身旁走过,那舞娘边走边着急地道“任大爷可是派人来催过的,你们先进屋里演奏,我在隔壁房里补了妆随后就到。”
妙弋跟在乐师身后,眼见他们进了天字一号雅间,门当即闪出两个彪形大汉,将妙弋拦在门外,凶狠地问“你找谁?”
她往门内看了两眼,只见有数位穿红着绿的妙龄女子正与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谈笑对饮。妙弋朝两个大汉拱拱手,道“抱歉,我找错房间了。”
如何才能潜入雅间内听到他们所谈之事呢,崇岐给他的密函上分明写着任弘明月楼宴请负责查抄韩承业阖府上下的堂官,应有秘事相商。她忽而想起那名胡姬妆扮的舞娘。。。。。。
没费多大功夫,妙弋便将舞娘的胡姬装除了,结实绑缚住,将锦帕塞住其口,关进了花梨木衣橱内,她还不忘将衣橱留下一道缝隙,以免这舞娘被憋闷坏了。
妙弋畅行无阻地进入天字一号雅间。雅间的三面各设一张宴桌,将中间空地留作舞池。那名蓄着胡须,年龄稍长的男子一见她进来,便眯起一双醉眼,招手冲她含混不清地道“明月娇,你可来了,快将你新排的胡姬舞跳上一段,给我和张大人助助酒兴。”
闺阁女儿的琴棋诗画,歌舞弹唱,妙弋自小便悉数学得精通,‘临江仙’,‘洛神曲’,‘贵妃醉酒’乃至‘秦王破阵舞’,她都不在话下,可今日竟要对着两个骄奢淫逸,形容狎亵之徒起舞,着实令她反感。她摆好了起势,准备随乐起舞。忽听门外通传,“四爷到。”
座上的二人忙起身相迎,可能喝得有些高了,连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的。妙弋趁乱闪身退避一旁观望。这位被称作四爷的却是位年轻俊逸公子,他高视阔步走进房内,无论衣着还是气度皆有凛凛威仪,在他的身后还紧随着一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护卫。任弘与张姓堂官见了四爷便要大行跪拜之礼,被他抬手制止,他二人待四爷落座后方才坐下。
二人自打见了四爷,便不似方才那般放浪形骸,任弘略显局促地对四爷道“爷,卑职委实不知您要来。这地方过于促狭,卑职这便着人去换一间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