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德表情惊讶地看着杨晋一,他对着后者上下打量,心中惊异不定。
当年嗜血老妖遁走,他跟着众人回去振远镖局,现镖局的总镖头昏迷,其妻儿及数位伙计惨死当场。离开前,他专门做了法事度亡魂,也清楚得记得眼前这位少年人已经死了,且镖局人与他说过,那位总镖头只有一个儿子。这位少年若是对方的儿子,那他……那他岂不是死而复生?
他心中不甚相信,自己当日为了救治伤者,特意查看了每一个人,除了几个重伤之外,其他人确确实实已经全部丧命,他究竟会是谁?带着满心疑惑,他抬头望了空明一眼,后者传音于他,让他先不要说话。
“大师,十年前您在藤原城,可还记得那振远镖局里生了什么吗?”
净德眉头微微蹙起,又看空明一眼,后者示意他实话实说,净德走至几步,缓缓道:“贫僧对于当年城中生的一切,记忆犹新,那间镖局……既小弟家中,也遭遇不测,共有……共有十余人遇害。”他叹息一口。
杨晋一的表情变得悲苦起来,他脑中一阵眩晕,双目黑,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失神半晌,又继续问道:“大师,一直以来,晚辈都盼望能寻到爹娘,今日魔教人围困云山门,我才知道当年自家镖局生了什么。敢问大师,那十余位遇害的镖局人中,可有我爹娘二人……”
“阿弥陀佛。”净德眉头越凝越紧,片刻后才道:“十几位镖局伙计及令堂在那一晚遇难……”
杨晋一听到这话,“哇”得一声哭将出来,叶灵珊等剑宗人也是满眶热泪,几人这才知道杨晋一先前为何会那般失态。
“就是小弟你……”净德本想说杨晋一也当晚被自己诊断已死,却被空明打断道:“杨贤侄还请节哀。”
叶一城实在没想到杨晋一会是这间镖局的孩子。
他从草海丘陵中将对方救上青竹山,之后询问了他的情况,只清楚记得他是沧州人,当时他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将莫崖成功安插上正元峰一事,是以当杨晋一说自己是藤原城人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在意。他属实没想到,对方和自己正教还有这般渊源,心中感慨的同时,却也不禁担忧起来。
见杨晋一哭得十分伤心,净德忍不住道:“杨小弟,令堂一事,贫僧感到非常遗憾。不过令尊大人尚还在世,当年出事后,他虽然受伤严重,老衲为他治疗过后,相信可保他性命无忧,故还请杨小弟不要过于伤悲。”立掌送了一声佛号。
杨晋一感激地看了一眼净德,他缓缓站起身,看着殿内地上的楚齐天,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起来,道:“杀人者偿命,你这凶手,也是死不足惜。”
围在楚齐天身旁的一众云山门弟子喝道:“你说什么!?”
杨晋一表情一凛,瞪着云山门一众人,一字一字道:“我说他是奸贼,他是杀人凶手。”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师伯剑取出,剑尖缓缓向上,直指那楚齐天。
“放肆!”叶一城大喝一声,当下走进大殿,挡在杨晋一面前,斥责道:“你给我将剑收起来。”
眼下群魔将将退去,云山门楚齐天的这件事,自己和空明等定要详细商讨,先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逼魔教人知难而退,楚齐天所犯下的罪孽,几位当家掌门,谁又能不知道?
赵相如忍不住道:“杨师弟,你说话还请注意点分寸。我楚师叔为了正教,拼上了名誉才没让魔教人夺得异宝,你身为正教弟子,怎敢对正教的长辈出言不逊,难不成,你已受了魔教妖人的侵蚀,现在还要对一位长辈动手不成?”
不少正教掌门及一众好手纷纷出言附和,只是碍于叶一城的威势,只敢交头接耳,小声指责。
张天赐瞪着赵相如,沉声道:“混账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赵相如本还想再说点什么,见师尊张天赐动怒骂了自己,当下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杨晋一听到对方仍是这般大言不惭,颠倒黑白,当下惨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道:“云山门的名誉,已经在今日扫地,咱们正教人的脸,都被诸位丢尽啦!”
啪!
叶一城又是一巴掌扇在杨晋一的脸上,后者被打了一个踉跄,嘴角再一次淌下鲜血。
“师父,弟子不孝。弟子对正教尽忠,便对不起爹娘;想对得起我爹娘,又要忤逆您老人家的意思。”杨晋一侧着脸,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正教人,目光落在他吴善德身上,“若是我不知道他们狼狈为奸;若是那姓吴的没搞暗杀这等卑劣行径;若是楚座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若是师父没有和他云山门……”他心中“同流合污”四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我想,纵是我为正教战死,我也万所不辞。”
他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极悲极苦的表情。
“镖局逢难时,我无能为力;乌鸦道长被毒宫所害时,我无能为力;现如今,我终于有点能力,想要保护大家了,却没想……”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抬眼看着叶灵珊和剑宗其他几人,神色忽然变得黯然。
“师父,弟子对不起你,弟子知道自己总是让你丢脸,让你为难。我的命是师父救下的,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师父师伯和诸位师兄师姐帮扶才成。今生今世,各位的恩情,我难以报答。”他抬起头,忽然神色坚毅地盯着对方,正色道:“师父,请你允许弟子报了这弑母之仇,大仇得报,弟子便即在你面前自刎谢罪,给诸位正教前辈一个交代。弟子今生不能报恩,来世给您各位做牛做马,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听您的话了!”身形一闪,人便从叶一城身边冲出。
一时间,师伯剑上光芒大盛,杨晋一攒着满心的愤怒,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拼上了全身的气力。他知道自己今日杀掉楚齐天的希望渺茫,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拼一拼,他不能原谅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
在剑宗的这几年,他无时无刻在思念自己的双亲。
上山之初,他每晚辗转难眠,虽有师兄师姐的陪伴,但内心深处,自己对父母之爱的渴望,始终未曾削减半分;后来修为不进,在遭受着外界的嘲笑和内心的煎熬双重折磨下,若不是周围人的关心和鼓励,若不是寻找双亲的信念足够坚定,他可能早在三年多前就已经崩溃了;再后来,他终于突破,心中关于寻到了爹娘的愿望也变得愈加强烈起来,他想,他一定要将父母邀请到剑宗来,将师父师娘还有师伯、以及一众师兄师姐介绍给爹娘认识,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在身边,自己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这美好的场面啊,在这几年内的每一次夜深人静时,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憧憬和向往,他猜想着爹爹会说什么,娘亲又会怎么说,心中悄悄地与两人对着话,而后沉沉睡去,又在梦中相聚……
这次比选大会期间,他已猜到了叶灵珊的心意,他也想过,要将叶灵珊介绍给爹娘,但这一切,在云山门的联姻信送来之后,忽然变得遥不可及起来。先前叶灵珊要和他私奔下山,他本可领着她远走高飞,但自己身为正教弟子的担当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剑宗里培养成的德行,自己引以为傲所坚持的正义,却并不是眼前这群正教人的操守。事到如今,他过去心中一直向往的美好,都被这群正教人的自私自利,卑劣无耻给破灭了。
眼见杨晋一奔向楚齐天,叶一城竟然没有出手相阻,张天赐心中一沉,担心他的立场要变,若是他的立场一变,自己云山门定然要成为被人群嘲的对象,心中正自焦急,便见自己的大弟子丘丰动了起来。
“杨师弟,你冷静点!”
丘丰急喝一声,迎面而上。
杨晋一无意伤害其他人,但若有人阻止,却也不能怪他不客气了。只见他剑尖斗出数朵剑花,每一剑都攻至丘丰的要害,丘丰连连后退,目光盯着对方持剑的手,想着要将对方的剑夺去。
这时候,只听“刷、刷、刷”接连几声,赵相如等人同时拔出仙剑,将杨晋一为了个水泄不通,杨晋一长剑一削,剑气过处,便将这群人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施颐踱步进入大殿,面容严峻地站在叶一城身边,后者神情落寞,心情沉重,这杨晋一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胞弟叶万池。
张天赐还道施颐进殿是要出手相阻,却没想她进到大殿之后,也只是观望并不阻止,心中白白高兴一场。他寄希望在空明身上,希望空明和净德二人能出面干涉,但没想两人站在一起像两根木桩,看那模样,似乎也不打算干涉。
至于旁边那些正教掌门,张天赐倒没有期望他们能出面干涉,因为这群人在关键时候,除了能吼两嗓子,其他没有任何作用。心中又气又恼,愁容满面,盘算着定要找点理由好好惩治一下他杨晋一才行。
“杨师弟,你再不收手,可别怪作师兄的不客气啦!”
赵相如等人接连让步,杨晋一却冷笑道:“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包庇凶手,还有什么是你们云山门干不出来的么?姓杨的要是怕死,早在昨晚就下山了。你们要来便来,何必这么多废话!”当下提气再进,其身上散出来的杀意,已经让旁人感到了一丝寒意。
赵相如听他怎么说,当下不再相让,“风雷剑法”使出,携风裹电,疾攻而至,杨晋一第一次遇到,只觉这套剑法,不若于自己剑宗的任何一种,心中暗暗纳罕,却也没有惧怕分毫,一边格挡其他方向的来剑,一边迎上他赵相如。
丘丰见杨晋一险象环生,心中也是焦急,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人相斗成两败俱伤,眼见杨晋一被旁边人牵制,而赵相如的长剑就要削向他的手腕,当下出手,将赵相如的长剑挡开,叫道:“杨师弟,此事咱们都可坐下来商量,不要这么冲动!”
杨晋一充耳不闻,当下大开大合,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险招。
可他实力终究还只是初阳境的实力,殿中的云山门弟子,实力远在他之上,若非看在剑宗,看在叶一城的面子上,他们早就将杨晋一剁成了肉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