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细看,山间微风吹拂,树冠和枝叶轻柔摆动,缝隙间分明是灰白的墓碑,低矮的碑比树更多、更惹眼。
谭郁川步伐看似很稳很慢,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快走到半山,他身影隐没在飘动的墨绿间,最后停在一处,身边灰黑的柏木融进了他笔挺的黑色西装。
这时许温阳看见了更高处的纪念碑,他想,原来这是一处拥军陵园。
他在山脚鞠了一躬,骤然醒悟谭郁川为何来此,他不需要动手去查,就知道今日一定是简老将军的祭日。
一阵风吹过,山峦起伏沙沙,墨绿的松柏波涛肃穆地注视着谭郁川。
许温阳远眺了一会儿,看着墨绿间那一点黑,脊背比松还直,比松还沉默。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摇了摇头,垂眸点了支烟。
“嚓”
火光一闪,他没有抽的意思,只是夹在指尖,淡淡燃着,让烟雾随风飘向矮山。
复抬头,那波涛中的脊背一晃,下一秒身形一矮。
许温阳手指剧烈颤抖,燃着的烟落到覆藓的青石板地上,溅出泥尘,熄灭。
他表情失控,不敢置信,仿佛看到了谭郁川微垂的头颅。
直到日头西斜,暮色无声,山峦间起了些雾。远看来,浓绿里是灰白的碑林,碑林里两道身影,一跪一立,和沉默的石块融为一体。
许温阳记得很清,谭郁川下了山就开始轻微烧,他将车提到最快,把人送去医院。胃镜做完之后,医生却说是他的免疫系统功能下降才引起胃部的炎症,过劳是真正的病因。
彼时他坐在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谭郁川却低眸看着指根的戒指,轻声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被冰冷的器械环绕,被毫无尊严地摆弄,无力从床上站起,心脏被钝器碾成肉泥,原来这样疼。
许温阳看他这样就堵得上不来气,猛地站起身说:“我给陶绮言打过去!”
哪怕是天大的矛盾和恨意,和他哥说说话也好。
谭郁川长眸略睁,视线落到他的手机屏幕上,他说“不用了”,目光却隐着紧张和希冀,然后在听到第数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之后,再次暗淡下去。
出院后,谭郁川的日程较之以前变得规律,是为了能安排时间飞去纽约一趟,如同一次朝圣。偶尔两人碰面,若是从纽约回来的后几日,许温阳能直观感受到,谭郁川会好受一点。
谭郁川的书房里有一个抽屉放着散乱的机票。有一次时间很紧张,他从下飞机开始,一路开着视屏,到家都在开会。
许温阳正在家里提前等着他。跟到书房,他看见谭郁川拉开抽屉将兜里皱巴巴的机票扔进去,又砰的关上。
不到一秒的时间,许温阳眼尖地看到里面厚厚一叠照片,第一张是远远一个女人的侧脸,一看就是私家侦探偷拍的角度。
许温阳那时对陶绮言的印象无比深刻,觉得这女人真是心狠到无以复加。又觉得谭郁川在以一种缓慢的、无可挽回的方式衰败、疯狂下去。
他不敢想象谭郁川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好在陶绮言回来了,不论他对这女人的观感如何复杂,起码她终于止住了谭郁川的自我折磨、止住了他腐蚀下沉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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