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明镜台和平时不一样,张灯结彩,热闹得像是几千年前的姜王宫。
商君从蜿蜒前廊走出来,一手抚上了冰凉的镜面,痴痴地望着自己千年不改的容颜,用手细细地摸过眼尾皱纹。
他不年轻了,不知道他的王还记不记得他。
他抱着那把剑找啊找,等啊等,终于才找到对方转世的零星特征。姜朝的王,现世的船商,身份截然不同,却一样的高高在上,叫人移不开眼。
是在哪一间。
这一间望过去是宴请宾客的大堂,这一间望过去是捉鬼的道士和尚,这一间望过去是奇装异服的汉人,这一间,这一间是……
谈善在窗户上掏了个洞偷看,问一边的鬼:“他在找什么?”
鬼冷眼旁观:“这里的主人。”
谈善扭了下头:“他是什么人。”
月影横枝,鬼半张侧脸在流水月光中浮沉。
“他倒也未必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谈善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啊,可我好像记得他的脸,他叫‘商君’,还给姜王送过热汤,会弹会唱,写得一手好字。”
他的记忆力格外好。
鬼在万籁阒然中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记得他,他便会来求你帮忙。”
他唇角讥诮地抬起,冷淡:“你要替他求圆满,天底下有如此多的鬼,你也要替他们一一完成心愿。”
这只鬼仿佛是很不高兴的。
谈善想了想:“那要看他想完成什么样的心愿,要是我做不到,也不会给他希望。”
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谈善脸上浮现出不忍,他是很容易心软的人,也能很容易共情,于是小声说:“他等了那么久,可是徐琮狰和现在的冯寅错是截然不同的人,不会记得从前的事。”
鬼变得刻薄:“所以他蠢笨。”
“……”
谈善扒着门缝嘀嘀咕咕:“你这样说别人不太好,他只是比较痴心。”
他还帮对方说话,鬼一袖子抽在他脸上,冷不丁:“你见他貌美,就格外宽待。”
谈善莫名其妙把他袖子拿下来:“这跟他貌美——不,跟他长什么样有什么关系。”
鬼一口气闷在胸腔,眯眼:“你承认他貌美。”
谈善:“……没有。”
谈善冤枉到家了:“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我就看到一张脸,两只鼻子一个眼睛不,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就貌美了,再说论长得好看谁比得过……”
你。
鬼倏忽靠近,一阵苦茶香泠泠地钻进了呼吸间,谈善慢半拍地抬头。
“比得过什么?”
“没什么。”谈善面不改色地把手从口袋抽出来,往外指了指,“我刚刚碰上一个和尚,他说我哥会被缠上,我猜我哥像是跟冯寅错有什么……有什么除了公事之外的关系。”
“什么关系。”
谈善磕绊了半天,没说出口。
他掩饰性地伸手盖住自己发烫的脖颈,扔给鬼一个乌黑后脑勺,拙劣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去带走那把剑?我知道在哪儿。”
灯火幽晖。
时光过去千年,已经很难想象这把断剑背后发生的故事。他的主人或许用它剑斩仇敌,或许用它手刃同胞,或许用它引得美人三顾,泪痕化作剑身斑驳枯涸血迹。
桀骜帝王一生功勋,都归尘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