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了,不能来了。”
“什么病?如实告诉我。”
子庚那双因年长而发浅的眼眸闪耀着深沉之色,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这让卡尔基愈发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你的妻子一直深受产后抑郁的困扰,她现在已经不在d378轻武器研究所工作了。”
“什么?!”卡尔基一副错愕的样子,他本能地感觉到审判长对自己隐瞒了真相,“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实话,就当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
这个披散凌乱金发,蓝眼睛忧伤得如一首哀歌的年轻将领,打动了一向公正却心如钢铁的审判长。
“卡尔基执事,你是一个好丈夫,在此时此刻你还在担忧你的妻子,令人感动。”
“不,除了伤害她,我没能给她更多的了……”卡尔基低下头,“愧疚,如果不解开这个愧疚的结,离开这个世界会让我遗憾万分,我想知道真相。”
“你的妻子向上级领导反应,要求亲自抚养孩子,这是很离经叛道的事,她开始抗拒望弥撒,拒绝服用‘阿密哩多’来稳定心绪,内务部约谈过她,她已从娑罗室伐底湾区搬走了……我不想让你更难过。”审判长显得有些犹豫。
“现在的我,还能有什么可难过吗?”
“你的家,在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之后,已被仪式性焚烧了。”
穿着黑色长袍的卡尔基静静地站立在黑暗之中,他头脑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回家的情形:尚不适应搬离布哈拉的他,漫步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看到一位美丽的金发少女优雅地坐在水边的长凳上。她面容忧郁,一身下摆如开放花朵般的深蓝色长裙,披着杏桃粉色的轻纱,头发上点缀着茉莉花,她的身后绚烂艳丽的百花盛开,面前的水池里盛开一朵朵洁白的睡莲,一股清香萦绕。
“一个年轻人曾经做过一个梦,一切都很美,他以为世界应该理所应当那么美,那么好。现在,梦醒了,他站在黑暗的囚室里,一片虚无。”
卡尔基长叹一声,抬起头,在黑暗里,他的眼角闪着微光。
();() “对我们柏拉图人而言,婚姻只是夫妻双方生活的三十年合同,你的妻子会被妥善照顾,一切都在秩序之中。”审判长的口气已比初见时柔和了很多,甚至带有抚慰感。
“一切都在秩序之中,呵,这是阿逸多武校老校长的口头禅……老骑士都喜欢说这句话,所有人都相信,但这是怎么样的秩序?机械又残酷,人就如没有情感和私欲的工具,成为文明的柴火,被烧得一干二净。”
“你反系统,对吗?”子庚眯起了眼睛,“所以,你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
“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但是,我至少反抗过了。”
“人都年轻过,卡尔基,你还是太年轻了。一只野兽刚刚成年,长出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就随心所欲地出击,那些爪牙还是太稚嫩,一折即损。一位执事在前线暴乱,除了害人害己,毫无意义。”这位两鬓斑白的老骑士带着青龙一派飘逸的气质,显得异常的睿智,“钢铁般体系秩序的有趣之处在于,只要你成为秩序者,它就拿你毫无办法。你心志高尚但单纯,少年得志,凡事都急于求成,不懂等待的玄妙,君子蓄积力量,相时而动,时间有时候是敌人,有时候也是朋友。”
卡尔基愣住了,在战场上,他为了能逮住战机忍受长期的星际征战,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忍受不了长期的痛苦和屈辱。
“这番话是对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老骑士不会随意敞开心扉。”
“当然,越完美的系统越危险,自我保护很重要。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和自己相处,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子庚微笑了下,竟然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显示出父亲般的温情来。
“好,但之后,我想立即被执行。”他轻声说道,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天真。
“按照柏拉图法律,我们不能在黑夜时处决任何人,必须等待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后,才能行刑。”
“如果我没记错,这种注射死亡要很长时间。”
“要等注射后至少五个小时,这样才会毫无痛苦,你开始会嗜睡,随后在梦境中死去。”
“那还等什么?我在阳光下才会咽气,完全合法。”他用幽暗中依旧湛蓝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审判长,“我讨厌被禁锢在黑暗的墙里,放我自由吧。”
();() 他向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在要别人的命上如此,在要自己的命上也是一样。
水,从高处雨点一样落下。
他在这舒爽宜人的水帘之下,洗净这数周漫长星际旅程中被困在“俱舍”中,闷出的全身恶臭来。
这就是柏拉图,连死亡也必须洁净无比。
“卡尔基果然是‘骑士之花’,最英俊的大团长。”
在他一身亮红色的骑士长袍从门一侧走进来的时候,子庚带着欣赏的语气赞叹道。
在沐浴和剃须后,卡尔基焕然一新,他一头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在幽暗中都能反射微光,长满胡渣的面孔在剃须后,刚硬却依旧俊美,更别说他完美的身型和天然高贵的气质,在走路的时候,长袍袍角飞扬,高雅得不似凡人。
医生、执行者和见证人围了过来,要把他领向那个房间。
“我要在有开阔天空的地方死去。”
“军事监狱可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昨晚内德瓦环降温,外面下雪了。”
“有雪的早晨,很好。”
天色一片漆黑,在冬季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艘线条流线型的内务部公务舰拖着引擎的蓝色火焰飞,向了如巨大的方盒子般盘踞山巅的军事监狱。
“我是内务部的部长特使商羯罗,我要见典狱长。”
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穿着骑士斗篷冲了出来,他的发髻散乱,像是自己随手扎的一样。
“典狱长不在,开会去了。”一位迎接的工作人员恭敬又冷淡地回复道。
内务部是一个令人害怕,又切齿痛恨的新部门,柏拉图人天然抵制它。
“那这里谁是管事的,我要见他!”商羯罗态度高傲地说道。
快!快!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