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唐军看着她,愣了愣,把粥碗放到灶沿,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前锋营斥候四队队正王五,见过将军。”
“王五很干净利落的名字。”
司徒依兰说道“只是做事有些不够利落,难道你没有看到别人都已经回到营里开始备战,你为什么还没有归队”
王五表现的对她很尊敬,但那不意味着害怕,他用很诚恳也很搞笑的态度解释道“斥候暂时不用出战,再说了,那些蛮子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打过来,何必太着急,今天的粥里放了这么多肉,不吃干净多可惜。”
司徒依兰微微挑眉,说道“果然是个老兵。”
王五用木勺的尾部挠了挠有些痒的颈子,嘿嘿笑着说道“您过奖。”
司徒依兰说道“大清早的胃口就这么好,看来你对今天这场战斗的胜利很有信心,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一样,或者”
说到或者二字时,她戛然而止。
王五脸上惫赖的笑容,也忽然敛去,看着她平静甚至有些冷漠说道“将军,或者什么或者能够有奇迹你知道的。没有奇迹。”
司徒依兰目光微寒,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说什么。”
“今天粥里的肉很多,青菜甚至比肉还多虽然我镇北军的伙食向来极好,但这种待遇还是好的有些过分,这让我很怀疑。”
王五毫不畏惧她的目光,平静说道“或者,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餐饭,所以大将军要让我们吃的好些”
司徒依兰寒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五指着不远处营帐里沉默备战的唐军将士们说道”我知道,今天这场仗必输无疑,。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司徒依兰闻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五说道”您如果觉得我动摇了军心,可以把我当场斩杀。“
司徒依兰说道”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王五说道”因为我要想告诉徐大将军,告诉朝廷。告诉书院我不甘心。我不想输。我不明白为什么镇北军会落到如此下场。“
司徒依兰沉声说道”为国守边疆,是我大唐军人的使命,你有什么不甘的“
”问题在于。徐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人送到谷河外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决战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人送着去死。“
王五忽然变得愤怒起来,把手里的木勺重重掷进粥锅,冲着司徒依兰吼道”向晚原是朝廷割让的,这战场是将军府挑的,为什么让我们去死为什么让我们输着去死你们这些将军,就算让我们去死,难道就不能赢吗“
司徒依兰伸手阻止身旁亲兵拔刀,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名老兵愤怒的质问,是啊,朝廷要让唐军拒敌于国境之外,唐军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会做到,但朝廷至少要让他们赢啊,不然就算死了,又如何瞑目
”那你究竟想怎么做,想我们怎么做“她看着王五问道,问的很认真。
王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沉默了很长时间,有些黯淡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向自己的营地里走去。
司徒依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大概猜到了这位年轻的老兵想要什么,那同样也是她想要的,是整个镇北军乃至大唐都想要的。
王五走回自己的营帐,对着帐篷外的半袋干草,了很长时间的呆。
他是斥候,是镇北军里极少数有马的兵种,然而在两年前,他的马便死了,死在渭城外,从那之后,他便再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座骑。
没有座骑的斥候不如狗,王五经常这样想,在这两年里,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确实不如狗,因为狗还能吠两声,他能做些什么
王五踢开干草,准备洗把脸,当他看着水桶里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眉头微微皱起,忽然开始厌憎自己现在的情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底的那些绝望和愤怒尽数压下,从鞘中抽出那把从渭城带出来的大刀,喝斥着下属开始准备稍后的战斗。
没有座骑的斥候还是唐军,哪怕是绝望的战斗,也要战斗到底。
他望向北方晨光下的金帐大营,忽然想起渭城。
当年渭城被金帐骑兵屠城,只有极少数人逃了出来,他便是其中一个。
回到镇北军,经过身份审核后,他重新拥有座骑,然后再次失去,就像他曾经拥有一座渭城,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王五经常怀念当年跟着马将军去草原狩猎的日子,更怀念跟着那些剽悍的前辈去梳碧湖杀马贼抢金银的日子,那些日子一去不再返了。
他漫不在乎的惫赖神情下面,是从来没有熄灭过的怒火和像毒蛇一样噬咬心脏的仇恨,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随着镇北军一道击溃那些草原上的蛮子,收复渭城,其他书友正在看:。
但是那很难。
而且看今天的局势,似乎那天永远都不会来了。
他想要一匹战马,一匹神骏的战马,他想骑着战马,向着敌人冲杀,如果他有战马,他的战友都有战马。那么他的心愿便会实现。
这种执念不停地折磨着他。看着金帐王庭如云如野的马群,他快要疯了,这时候只要有人给他马,他愿意付出所有的财产以至于生命,他甚至愿意给那些浑身酸臭的草原蛮子洗脚,稍后再杀死对方便是。
如果有人给他一匹马,他愿意为对方做牛做马。
可惜,还是没有如果。
王五低头准备洗脸,稍后必然是千年来最血腥最惨烈的一场战役,这场战役将由无数场战斗组成。将会有无数人死去。镇北军或者会败,那么所有的唐军必然都会殉国,他不想死的时候,脸上还有脏东西。嘴里还有青菜叶子。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盆里的清水颤抖了起来,他的眉眼在水里变幻成奇怪的模样,不像先前那般沉郁。反而有些滑稽可笑。
感觉到远处传来震动的,还有数十里外的金帐王庭诸人,十余万草原骑士正在紧张地备战,正在给座骑喂清水,忽然现,那些英勇但极为驯服的战马,忽然间变得极为焦燥不安,有的马拼命地摇晃着头颅,不肯低头喝水吃草料,有的马惊恐地望向某处,不安地踢着前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地面传来的震动是虚假的,而不是它们本能里最畏惧的某些存在。
整片原野都开始震动起来,从北方的渭城一直到谷河外的草甸,双方军营里的大车车轮吱呀作响,有些没有注意的士兵甚至被震的有些站不稳。
阿打跳到一辆大车顶上,眯着眼睛望向震动起处,他的眼力极好,应该是场间最先看清楚那边动静的人,于是他也是第一个被震撼至无语的人,那张稚嫩却惯常骄傲冷戾的脸颊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看清楚了震动的起因,五五的眉忽然高高地挑起,他的唇角高高地扬起,他的手开始颤抖,湿毛巾落到盆里,溅起水花一朵。
像他一样,营内外的斥候以及更远处的镇北军将士们,都感觉到这道震动,望向西北方向,军营里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困惑
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激动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