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薛如意敢想的?
而西岳拥有两座储君之山,除了已经注定靠不上的那座鹿角山,其实还有一座鸾山,山势巍峨不可攀,主峰高过甘州山数倍。
虽说也还是不太敢想,可是鸾山比起甘州山,到底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试试看的。至于眼前这个外乡道士,他好像除了挣钱和鬼画符,竟然还略懂一些望气的本事,竟然看出隔壁的少年张侯,是一位祖荫庇护丶且有文运在身的碧纱笼中人。她虽然是观海境的鬼物,可是望气一道,涉及命理,玄之又玄,可不是寻常练气士所能掌握的,唯有那种得道之士,或是城隍庙文运司的主官,才敢说自己精通此
事,当然,能掐会算的道士,估计也可以算一个?
道士曾问她为何不去当个朝廷封正的山神娘娘,总好过在京城这边处处看人脸色。隔壁少年有一幅祖传的字帖,总计三十六字,被慧眼如炬的洪判官说成是三十六骊珠,藏着一门高深纯正的导引术,可以算是张侯的立道之根本,但是她的训诂学问,实在一般,而那位洪老爷与纪姐姐,毕竟是阴冥一途的官吏,不宜为阳间少年泄露天机,所以薛如意就只能硬着头皮,四处搜寻,一边辛苦自学,一边
为张侯解惑,这才让少年步入修行之路,成为二境练气士。
然后就被那个道士「假装世外高人丶还真就被他装到了」。
因为按照道士的正确句读之法,再有偿传授了一门洞府开门术和火法日炼术,张侯竟然当真破境了,已是柳筋境练气士了!
一开始道士还不太情愿,说自己就是个道士,哪敢误人子弟。
等到薛如意主动提出要购买那几种鬼画符,财迷道士见风使舵,立马转口,说早就看出乐张公子是修道奇才……不过就连洪判官和纪小苹,上次他们来到这边,与薛如意算是道别,都没能看出那个中年道士的根脚丶来历,纪小苹说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麽是个道行高深的
陆地神仙,要麽就当真只是个每天摆摊挣点辛苦钱的下五境练气士了。因为一个售卖春牛图少年的缘故,薛如意曾经觉得那道士是个铁石心肠又道貌岸然的腌臢货色,当时差点被她赶出宅子,后来见他实在可怜,就算了,再加上最
后现对方其实并非那种人,让她对这个道士的印象随之大为改观。
既然认定他是个好人,就甭管什麽身份,是不是真道士假剑仙什麽的了,早早离开宅子,天大地大的,哪里不能挣钱呢。
道士笑问道:「薛姑娘,真想清楚后果了?要是官官相护,你告状不成,反而被某座山神府关押起来,你的那个赌约和誓言怎麽解决,隔壁的张侯又怎麽办?」
薛如意抿起嘴唇,轻轻点头。
道士默不作声。
人间很多委屈,经常来自做了一件对的事,但是偏偏被身边所有人孤立,其实没有错,这很好,完全不必为此自我怀疑。
但是如果做事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就是更好,若是再有同样的事情,不做了,没什麽,还要再做,就是最好!
道士开口笑道:「我听薛姑娘一句劝,明天就搬出宅子,那麽薛姑娘能不能也听我一句劝,告状一事,放在今年清明之后?」
薛如意忍住笑,「怎的,告状一事还要翻看黄历,有无黄道吉日啊?说来听听,哪句老话告诉你的老理儿?」
道士眼神清澈,不说话,只是笑望向她,或者是她身边的那架秋千。
薛如意一时间犹豫不决。
道士却直接帮她下了决定,「就此说定。」
薛如意松开手中的绳子,抬起双手,使劲搓着脸颊,撇撇嘴,「我要是早就认得鸾山那位铁面无私的山神娘娘,呵!」
她终究是一头孤魂野鬼,换成平时,别说告状递到鸾山,她都不敢随便靠近这种储君之山的山神府。
道士说道:「贫道也不认得。」
然后道士又补了一句,「但是贫道认得佟山君。」
薛如意笑问道:「你认得佟山君,佟山君认得你吗?」
中年道士一时哑然,试探性问道:「贫道说都认得,你信吗?」
薛如意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说呢?!」
道士拱手笑道:「薛姑娘,那咱们就山水有重逢,后会有期?」
薛如意点点头,想起一事,「对了,你说的那个钟姓朋友,什麽时候帮忙介绍介绍?」
道士自称有几个山上朋友,绝顶厉害。其中就有一个姓钟的朋友,会帮忙引荐。
道士笑道:「好说。只说我的朋友,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口气恁大!」
薛如意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伸手指向那个道士,「咋个不说自己叫陈平安呢,还陈好人,哈哈……」
道士满眼笑意,却是脸色佯怒道:「放肆,即便不喊陈山主陈剑仙,你不得喊一声陈公子啊!」
看着眼前中年道士,再想着那个陈公子的说法,又想起某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全不押韵,打油诗麽。
先生貌清俊,青衫白玉簪,剑光当空错,欻然人头落……
再回头来看眼前这个中年道士,歪瓜裂枣不能算,勉强能算模样周正吧,且不说什麽陈山主陈剑仙,道长你扪心自问,跟「清俊」沾边吗?
她先咳嗽几声,再啊忒一声,转头作势就要吐唾沫。
中年道士语调上扬唉了一声,转身就走,「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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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黄县城,旧学塾外。
君倩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马瞻笑容愈苦涩,「君倩师兄,你有所不知,当年大师兄根本没有给我亲自改错的机会。」
原来当年马瞻死后,作为大骊国师的师兄崔瀺,只是聚拢了马瞻的魂魄,然后就让后者一直看着,什麽都不能做。「何况我那会儿,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始终认为山崖书院,太过松散了,相较于齐师兄的什麽都不约束,任由那些读书种子去往别国求学,至少有八成学子,就那麽一去不归了,回来的读书人中,其中一成,还是在外边混不下去的。所以我更认可吏部侍郎沈沉的做法。选择离开是你们的自由,那麽你们以后在大骊能不能
当上官,就没那麽自由了。」
君倩说道:「我确实不会安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