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声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谁不知道,整个浩然天下,我们陆席就没几个朋友,至多一手之数。」
道士也跟着抬起胳膊,摇晃手掌,最后竖起一根手指,「巧了不是,贫道刚好在此列。」
贺秋声没好气道:「可拉倒吧,找亲戚攀关系,好歹换成邵剑仙,我还能信你几分。道长别废话了,赶紧报上名号,是哪国的国师,护国真人?」
鸡同鸭讲一般,道士自顾自笑问道:「怎麽不去禀报师门长辈,还有闲情逸致搁这儿跟贫道唠嗑,你小子的耐心,着实是好。好!只要耐心好,出息就不小。」
贺秋声神色淡然说道:「别管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我家宗门,进了山,还能折腾出什麽么蛾子不成。退一步说,道长若是真有这份本领,就算你的本事,我既然见着了道长,就肯定跑不掉。」
道士朝少年竖起大拇指,「心思细腻更是好,大出息跑不了。」
说话还挺押韵。
少年叹了口气,道士就这德行,想来境界高不到哪里去。
那位席供奉,脾气可不好。想来道士境界不高,反而是件好事,因为陆芝就不会亲自出剑赶人。
年轻道士丢掉仅剩的一点干饼,拍了拍手掌,「少年郎,你别看贫道年轻,脸嫩,呵,说出来不怕吓着你,贫道不但与陆先生有私谊,与陈平安都有过命交情,是好友!」
一听到那个年轻隐官的名字,贺秋声便闷闷不乐起来,不怪师姐,得怪陈隐官才对。
道士咦了一声,「怎的,同门当中有师姐或是师妹,喜欢那陈平安不成?」
这句话都说得少年不是伤感,而是揪心了。
贺秋声怒道:「啥都不知道,瞎说个什麽劲!」
「可不敢瞎说,书本上的文字,嘴上的言语,一句句话,都是有力量的。」
年轻道士摆摆手,给出个大道理之后,道士轻喝一声,脚尖一点,一个蹦跳,身形斜着飘向水边青石上,落地时候貌似一个没站稳的崴脚,关节出细微的咯吱作响声,道士咬紧牙关悄然闷哼,使劲抖动两只道袍袖子,膝盖弯曲,一个盘腿而坐,轻轻拍打膝盖,面带笑意,故作轻松。
能够进入龙象剑宗,成为十八子之一,贺秋声又不是个傻子,所以少年才会百思不得其解,只听说天底下有假充高手的家伙,还有这种故意装……「低手」的人物?
可要说对方真是那种游戏人间丶作逍遥游的陆地真人,至于这麽「卖力」作践自己吗?
年轻道士点头,双手撑在膝盖上,「不错,眼光相当不错,想来你已经看破真相了,贫道确实是一位资质堪称惊才绝艳丶学什麽是什麽的绝顶高手,是书上那种游戏红尘丶性情古怪丶喜好用双脚丈量山河万里丶以冷眼热心肠看遍人间百态的……世外高人!这次贫道路过贵地,是见你根骨清奇,道气不浅,山上仙缘深,贫道便忍不住现身,与你多聊几句……嗯,聊得有点口渴了,有无酒水?」
贺秋声冷笑道:「道长的演技,真心不错。」
道士问道:「贫道这副高士做派,外人瞧在眼中,不会觉得恶心人吧?」
贺秋声都给这个年轻道士天马行空的思路整懵了。
「只能把话关在心扉内,就叫不开心。」
道士轻拍膝盖,微笑道:「愿意把话送出心门之外,就叫开心。」
少年一听到这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知己。
陆芝神情冷漠,站在那条瀑布顶部,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看来确实很闲的陆掌教。
之前在城头那边,陆芝确实说了句不用较真的「客套话」,说欢迎陆掌教登门讨债,反正宗门就在南婆娑洲海边,很好找。
你还真来啊。
都是当白玉京掌教的人了,就这么小家子气吗?
这才几天功夫,你陆沉就亲自登门道贺讨债来了?
陆沉立即站起身,朝高处打了个稽,「贫道不请自来,请陆先生恕罪个。」
陆芝从袖中摸出那只剑盒,打算抛还给这位开始搓手赔笑的陆掌教。
既然对方有脸登门讨债,陆芝倒是没那脸皮,搬出陈平安来挡人家。
陆沉赶忙伸出手,「日月可鉴,贫道不为这个而来,绝对不是!所以陆先生只管收下,这笔糊涂帐,贫道真要讨,也需要跟陈平安先打好商量。」
陆芝说道:「既然不是为了剑盒,陆掌教来这边做什麽?」
陆沉伸出手心,抵住下巴,眼珠子急转,起先是想要试试看,看看陆芝愿不愿意见着自己,就主动归还那只仙兵品秩的木盒。
可是事到临头,陆沉反而改变主意,可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没法子啊,谁让自家师尊有令,让他这趟返回家乡,帮着白玉京当一回说客,邀请陆芝去玉枢城那边炼剑。
陆芝见陆沉假装哑巴,说道:「陆掌教有事说事,没事走人。齐宗主不在山上,恕不待客。」
陆沉说道:「无需待客,贫道可以自己逛,修道之人,天地为家,风餐露宿惯了,龙象剑宗不用给贫道安排个住处。」
贺秋声满脸匪夷所思,直愣愣盯着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道士」。
陆沉?真是那个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白玉京陆掌教?
陆沉脚尖一点,身若飘羽,去往陆芝身边,笑道:「等到下次开门,会走一趟五彩天下?」
陆芝说道:「当然。」
陆沉使劲点头道:「那贫道就得跟师弟打好招呼,少去招惹飞升城了。」
陆芝没好气道:「有宁姚在那边,不用我多事。」